体坛周报全媒体记者 王勤伯
阿根廷队原定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市中心的庆祝游行,路程尚未及半即宣告提前结束,球员们乘坐直升机离开现场,然后各自回家。
庆祝未能按预定计划实现,民众的狂热是重要的原因,同时也是阿根廷球员为了让政治彻底走开而付出的代价。
12月20日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大狂欢是梅西希望献给阿根廷人民的礼物,到底怎样狂欢?民众和球队的见面地点和方式是关键。
马拉多纳时代的阿根廷赢得世界杯冠亚军以后,都会去总统府阳台接受五月广场上的人民山呼海啸。这是一个天然的好地点,现代城市里也只有当权者拥有这样的地点,可以站在数量众多的人民面前,同时又比较安全。就算地面交通瘫痪,球队也可以乘坐直升机到达。然而,这个像是约定俗成的礼仪却在梅西这一代中断了。梅西和他的队友们只想好好踢球,纯净地享受足球的胜利,他们坚持让本国政治走开,甚至坚持到夺冠以后。
和马克龙在多哈的高调亮相不同,阿根廷除了履行义务的驻卡塔尔大使,政府高级官员在世界杯决赛场全部隐身。马克龙曾对阿根廷总统阿尔韦托·费尔南德斯发出过召唤,费尔南德斯为什么不去?他自己的解释是“迷信归迷信”,意即他不去阿根廷才能夺冠。
事实是阿根廷球员集体抵制了费尔南德斯。球队的信息是通过足协传递给阿根廷政府的。球员们希望自己的成绩不和阿根廷政界任何人联系在一起,不管当权派还是在野派。无论决赛胜利还是失败,让自己的形象和政客们粘贴在一起都不符合这个团队的精神。
拒绝总统来决赛不算太严重,阿根廷夺冠最重要。尤其是阿根廷目前面临严重经济危机,外汇紧缺,费尔南德斯政府不久前才建议官员减少出外旅行。然而夺冠以后,阿根廷球员仍然拒绝回国去总统府,继续要求官员们走开,这就让费尔南德斯抓狂了。
从阿根廷全队在多哈登机开始,费尔南德斯及其副手们反复和阿根廷足协主席塔皮亚联络,提出各种条件。
2014年阿根廷获得世界亚军回国,也曾在总统府受到过当时的女总统基什内尔的接见。录像资料显示,梅西和阿圭罗在总统发言时一脸铁青。不过当时阿根廷足坛是格隆多纳家族一手遮天,一切都是老格隆多纳决定,球队在此类事务上没有话语权。塔皮亚是阿根廷足协结束格氏多年独裁以后的民选主席,他在任期内克服了费尔南德斯政府联合一些利益集团想要做掉他的企图。塔皮亚的支持来自阿根廷的足球俱乐部,也来自阿根廷国家队。
费尔南德斯曾以为,通过世界杯期间对塔皮亚的一系列恭维,可以消除后者对他扶持打手逼宫的记恨,但就算塔皮亚没有报复之心,这种事情他也绝对不会去对球员施压,因为他管理国家队的原则一直是尊重球员的看法。一直到本周二布宜诺斯艾利斯当天上午,费尔南德斯政府得到的答复都是一个:球队不同意,球员们希望这场胜利完整地属于阿根廷人民,而不是属于任何一届阿根廷政府。
阿根廷队周二凌晨抵达布宜诺斯艾利斯国际机场,从机场到附近的阿根廷足协基地这段路已经在敞篷大巴上接受了彻夜等候的球迷们的庆祝。周二上午起床以后,球员们自己商讨游行路线。接近正午,球员大巴在骑警开道下出发,目的地是布宜诺斯艾利斯地标建筑方尖碑所在的共和国广场。一直到球员大巴出发以后,阿根廷媒体还在报道说,总统府继续试图说服球员们去见他。
为了和梅西及队友们获得一张合影,总统费尔南德斯真的拼到疯。他在周一就限制部分职员进入总统府,也禁止持证记者入内。后一个举措是1983年阿根廷结束独裁恢复民主制以后的第一次,令阿根廷媒体圈震惊,但总统发言人说,为了给“会面”提供更好的环境,记者不是这种场合的主角。
这是费尔南德斯为了说服阿根廷球员去总统府而使出的苦肉计。在球队最初的拒绝以后,他提出的条件是自己在私下见球队,不在公众面前露面,只有球员上阳台。为了表明诚意,他想说,“你们看我把记者们都提前赶走了……”
梅西和队友们为什么对费尔南德斯如此抵制?当然可以列举很多事实,首先是费尔南德斯政府的超级无能导致了今天阿根廷危机重现通胀吓人的局面,其次是费尔南德斯曾经试图对塔皮亚使坏,第三费尔南德斯对梅西也不算有真正好感,2020年疫情第一波物资最短缺的时期,梅西好不容易从国际上搜罗到的一批呼吸机却连续几个月被阿根廷海关扣在机场。
费尔南德斯属于左派,是一个庇隆主义者。阿根廷庇隆主义的足球英雄是马拉多纳。这是为什么阿根廷副总统(2014年的女总统)基什内尔在感谢梅西、祝贺国家队的时候一定加上一句:“那句马拉多纳式的“你瞅什么窝窝”终于赢得了阿根廷人的心。”
这样说对梅西公平吗?当然很不公平。梅西没有义务去角色扮演迭戈,也绝不是要角色扮演迭戈才能赢得阿根廷人的心。而且,“窝窝”是梅西在一场气氛特殊的比赛后的爆发。他的个性总体很温和,内向,不喜欢参与政治争议,也不想做人民领袖,这是和马拉多纳的不同。很显然和庇隆主义不太兼容。
庇隆主义实质是法西斯主义,庇隆在外驻罗马期间对墨索里尼崇拜至极,认为阿根廷学美或者学苏都不可能,应该学意大利。他把法西斯主义包装得更贴近劳苦大众,这是为什么庇隆主义尽管有着强烈的国家主义色彩,却常被视作左派,不仅老百姓这样相信,很多学者研究者也容易犯错。
马拉多纳属于深受庇隆主义教育熏陶的一代人,又经历了美国扶持的恐怖军事独裁时期,他以非常积极的姿态参与政治无可厚非,80年代阿根廷人刚刚结束独裁创痛,民众带着热情恢复民主制和正常生活。1986年夺冠回国,马拉多纳对当时的总统阿方辛说,“这个杯比上一个更有价值,因为我们代表的是一个民主国家。”
梅西一代则完全出生和成长在阿根廷恢复民主制以后。他们经历的是阿根廷民主制度各种弊端造成的痛苦,腐败,空头支票,虚假繁荣和经济泡沫,这一代球员选择远离政客,不和任何一派站在一起,要让国家队的胜利完整地属于所有阿根廷人,这样的态度也是非常可贵的,和时代的需求吻合。也就是说,球队的决定和政治派别关系不大,也不一定就是前面分析过的3个原因,而是球员们就是希望和政客们分开得彻彻底底。
球员们不去总统府选择游街导致了人群聚集水泄不通的困局,费尔南德斯对此同样有“贡献”。他在周一宣布周二是全国假期,庆祝国家队夺冠。这个决定被批评得很厉害,包括来自费尔南德斯自己的派别。因为目前阿根廷处于经济危机时期,很多商家就是依靠12月圣诞节前的购物潮希望多少挣点,全民放假商店关门等于少了一个营业日,困难中的雇主还需要给休假的员工支付带薪假日。庆祝发生在首都,全国各地却都跟着关门休息。很多人正是因为有假期所以赶去了首都,一开始警方预计布宜诺斯艾利斯街上有200万人在等待国家队,之后又把数字更新为400万人!
即使本党内部也有反对,费尔南德斯还是要宣布周二假期,因为庇隆主义者一直坚信,幸福是由一个强大的政府来提供和保障的。就算这次放假本质是加戏(想请假的人完全可以请假,但不必由雇主买单),但也符合庇隆主义对人民幸福的理解。
这种想法当然是陈旧的。但这样也可以看出阿根廷社会的一个长期特征和弊端:阿国政治远远没有阿国足球一样的现代化和自我更新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