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足球》专访罗德里全文：力量来源于稳定性

译/王勤伯

首度捧起金球奖，罗德里接受了《法国足球》的专访。

“最让人意外的金球奖获得者”，这是对于罗德里的贴切形容之一，但绝非全部。当舆论把大部分目光都聚集在皇马边锋维尼修斯身上时，这位看似低调而普通的西班牙中场却用最扎实的表现征服了更多的评委。获奖让罗德里有些受宠若惊，但他也很快坦然面对，因为他配得上这份荣誉，哪怕他的“星味”一点都不浓烈。

罗德里，首先祝贺您获得《法国足球》金球奖。今年3月，您曾表达过对上一届评选中获得第5名的自豪之情。7个月后，最终结果揭晓，您被评为最佳球员。现在的感受如何？

上次进入榜单并获得第5名就已经非常令人振奋了，那是我第一次参加颁奖典礼。当时我认为那可能是我唯一的一次机会。因为那个赛季堪称完美，我赢得了几乎所有赛事的冠军（包括欧冠、英超和足总杯）。在这种情况下，我可能会去想“这就是一生中最佳的赛季”。我深知达到那种水准需要付出什么样的努力，不禁想过是否还能再次达到那个高度。

但本赛季我依旧保持了相同的节奏，在进攻三区的影响力还更大了（所有比赛共打进12球并送出14次助攻，对比2022-2023赛季的4球和9次助攻），仅仅输了一场比赛（足总杯决赛1比2负于曼联，不包括欧冠对皇马的点球大战告负）。在欧洲杯赢得冠军又荣膺赛事最佳球员后，我只是在心中确信，自己能够连续多个赛季保持高水准。今天能够在这么多杰出球员中脱颖而出，真是难以置信的荣誉。

乔治·维阿宣布2024年获奖者名字前，您的感觉是？

那一刻我脑海中充满了各种想法。这次与去年不同，我确实有很大机会获奖，所以心中祈祷听到自己的名字。这个时刻还很特殊，因为现场部分观众高喊另一位球员的名字（维尼修斯）。当我听到乔治·维阿念出我的名字时，我双手捂脸，难以相信。我望向我的家人、朋友和队友们，随后我拄着拐杖，艰难地走上领奖台。

在结果揭晓的最后几秒，您是否害怕没有被选中？

不，我没有感到害怕，因为我认为个人奖项总是一种增益，是一种奖励，这样的荣誉总是正向的。如果没有得到个人荣誉，完全不必感到难过，因为这个决定不取决于自己，而是投票的结果。我们都渴望自己的努力被认可，这种心情很正常，但我首先需要自己认可自己。我一直在评价自己的进步和表现，并且为自己的成绩感到自豪。

我们看到在领奖台上，您的激动是获奖者里罕见的……

当我接过金球奖时，几乎像抱着一个婴儿一样把它贴在胸前。那一刻，我回忆起自己的成长之路：那些美好的时刻，那些艰难的日子，没有人相信你的时候，感到孤独无助的时候……而现在，拿着这个奖杯，我就像站在了世界之巅。这个奖项来自遥远之处，只有我自己知道完整的道路。这一切是漫长旅途的结果。站在台上手捧奖杯的最初十几秒，那个瞬间属于我，属于永恒。

说实话，我需要先平复呼吸，压制内心对大声说话的恐惧，毕竟在那一刻全世界都在看着你。然后，我转身感谢了那些在这条路上陪伴我的人。我希望感谢词能够发自内心，而不是刻意准备的，因为这个时刻就应该是发自内心（的话）。

很长一段时间里，传闻都说维尼修斯会获奖。因为受伤，您是否曾犹豫是否要参加典礼？

完全没有。无论最终获奖与否，能够得到高度认可是一件好事。此外，我也很在意集体这件事。比如去年，埃林（哈兰德）比我更有希望获奖，我也一样想来参加仪式并支持他。懂得如何赢，也能面对输，这很重要。而且今年我面对漫长的养伤和恢复过程，这场典礼就像一股清新的氧气。所以我决定参加，是为了享受这个美好的夜晚。只是突然间，一切加速，天旋地转（微笑）。

那么，您是否在揭晓前知道自己是获奖者？

完全没有。我甚至有点惊讶大家都问我这个问题。没有人在典礼前告诉我结果。我很早就了解到今年的规则是这样。确实是这样，直到最后，获奖者本人也不知道结果。我觉得这个最后时刻才揭晓的做法非常好。具体来说，那天中午我们正准备登机，有几个朋友发来消息说皇家马德里不会出席。当时我的反应是‘我不信，肯定是假消息’。

落地巴黎后，又收到更多祝贺的消息，我才开始觉得‘哇！’我原本只是去参加典礼，没想到竟然成为赢家大热门（笑）。从马德里到巴黎的一段短短航程里，经历了如此多的情绪起伏，我便说：‘我们先别听这些消息，好好享受这个夜晚吧，结果自然会揭晓。’不过，这确实很难（笑）。

您是否觉得这些争议让您的获奖时刻黯然失色？

您希望我怎么说呢？我是否想要所有人都出席？当然是的。（现场）缺少了第二、第三、第四名，我们都希望所有世界顶尖球员都能来参加这样的晚会。今年最佳球队皇家马德里没有出席，最佳教练安切洛蒂、并列最佳射手姆巴佩都未出席，我尊重每个人的决定，尽管换成我不会选择这样做，但他们有权做自己的选择。

您会因此感到一丝苦涩吗？

说实话？一点也没有。这是属于我的时刻。我只想和自己在意的亲友还有到场的人分享这一刻，而不是去在意那些不在现场的人。

那么，我们回到这个属于您的时刻吧，您是如何庆祝的呢？

在接受媒体采访后，我们径直去了我在巴黎最喜欢的餐厅，我们去年就已经订过那家餐厅。那晚非常美妙，笑声和歌声交织，真的很快乐。和我生活中重要的人、我共事的人们一同庆祝我人生中最美好之一的时刻，还能要求更好吗？

您收到多少条祝贺信息？

超过700条……我刚刚回复完大家之前祝我早日康复的信息，结果又突然间收到了700条新的祝贺信息！（笑）接下来我又得花两三个月回这些信息了。我必须承认，有一些信息我还是尽力立刻回复了，比如伊涅斯塔的。他是我第一个回复的人。想想看吧，在我心中，他是西班牙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球员，他本该获得金球奖（2010年排名第二，2012年第三）。能收到他的祝贺真是无比自豪！

您看过金球奖获奖名单了吗？您最喜欢的获奖者是谁？

当然! 事实上，朋友们说我是“后梅罗时代”的第一个获奖者，我有点被逗乐了（笑）。当然啦，话是这么说的，但谁知道呢，说不定他们还能再赢一个，这会非常疯狂（笑）。不过，当我看到这份不可思议的获奖者名单时，不得不提到梅西。8次获奖……说真的……我想他到后来都不一定能数得过来了（笑）。他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球员。

您现在也加入了金球奖得主的行列。有没有收到之前的获奖者发来的祝贺？

让我看看……没有梅西，没有C罗，没有莫德里奇，也没有本泽马（笑）。

说到本泽马，他曾表示更喜欢看维尼修斯的比赛而不是您的。您觉得这是冒犯吗？

不，不。这只是他的看法，他有权发表意见。我也不可能指望所有人都喜欢我。能获得100位评委的青睐，已经很不错了。此外，我也听到过斯科尔斯的评价，他认为我的比赛风格很美妙、很聪明，评价来自一位（曼联传奇中场）这样的球员，对我来说意义重大。而且我知道，本泽马那次获得金球奖的表现无与伦比，我深有体会，那年他让我们吃了不少苦头（笑）。

您说过在朋友祝贺您时，他们表示“足球赢了”。这是什么意思呢？

可以理解为，这次获奖彰显了足球的另一个面向。这也许不像进球、突破、一对一那样引人注目，但却是在场上的“机房”角色：在九十分钟里控制比赛，而不仅仅是依靠一时的闪光，肩负起教练的战术意图，有进攻也有防守，组织整体配合，为团队带来平衡，赋予球队个性……这是朋友们在祝贺我时，声称“属于足球的利好消息”所想要强调的视角。

上次采访时，您提到防守型中场的获胜会是对年轻人的好消息。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想告诉他们，足球的意义远不止于进球。这可以鼓励孩子们成为高度团队化的球员，不必担心会被埋没，或无法获得期待的认可。像达尼·卡尔瓦哈尔这样的球员也完全有资格赢得金球奖。他同样有资格，尤其是他能以边后卫的角色影响比赛，这比起我这样的中场理论上来说机会还更少。

既然您提到卡尔瓦哈尔，西班牙媒体似乎更支持维尼修斯，而不是像您或卡尔瓦哈尔这样的西班牙球员，这是否有些奇怪？

欢迎来到西班牙！（笑）也许是因为这里更注重俱乐部文化，而非国家队。不过我认同，在国家队中有两名球员有机会获奖时，支持他们似乎是合情合理的。也许其他地方的情况不同，我不确定。我记得去年当基利安（姆巴佩）走进巴黎的夏特莱剧院时，法国观众的反应是令人震撼的。

您不使用任何社交媒体，仍能感受到自己荣誉的影响力吗？

很有趣的是，我的队友们前阵子还说：“罗德里，你确实配得上这个个人奖项，但你不在社交媒体上，所以你不会赢。”我回应他们说：“是的，可能吧，但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最终还是获奖了。尽管我也明白评奖的机理，在争取这些个人荣誉时，往往需要一些营销、曝光、形象和人气的助力。我清楚与其他人相比，我可能没有这些优势。人们认可我的是我的价值观、行为，这些可能是正常人的品质，但少有人会特别关注。虽然态度和行为也是投票的一个标准。我也不会刻意塑造形象，而只是做我自己，做一个好人、好队友。我更相信大多数人会欣赏这样的品质。看看伊涅斯塔吧，在西班牙的所有球场上他都得到观众的掌声，这并非易事。（笑）

金球奖旨在表彰非常特别的球员。能告诉我们，您特别之处是什么吗？

这是个好问题，因为如果仔细看，我并不是最快的，也不是最有天赋的，传球技术也不是世界上最出色的。但我在理解比赛上是与众不同的。我总是能判断自己在哪个位置可以做到最好、能够为球队做出最大贡献。我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配合队友向前推进，什么时候则相反，需要回撤，什么时候加快节奏，什么时候放缓，什么时候阻止对手的进攻，什么时候犯规是合适的。

而且，我的力量来源于我的稳定性。不会忽高忽低，不是今天得9分，明天3分，而是始终保持在至少7分以上没有下滑。这是我每天都要努力去塑造的力量，在心理上始终在线，确保每一场比赛的每一个瞬间都能达到一定的水平。在足球中，保持这种稳定性是最困难的事。这也是为什么我认为梅西和C罗是最伟大的，因为没有人能在长达15年的时间里在每场比赛中都保持如此卓越。没有人能做到。对于我来说，这种严格要求让我能够在连续73场比赛中保持不败（包括俱乐部和国家队，从2023年3月到2024年5月）。你们知道每场比赛都有多艰难...

这项记录让您有一种几乎不可战胜的感觉吗？

不不不。当我在比利亚雷亚尔开始职业生涯时，我们可能每两场比赛就会输掉一场。接着在马竞，情况稍好一些。然后我来到了曼城，这支球队当时就已经是一台机器。我提升了自己的水平，达到了这支出色球队的要求。每周都是赢、赢、赢，或者至少不输。这需要每时每刻保持极高的要求，而人们往往意识不到这一点。

瓜迪奥拉有祝贺您吗？

还没有（采访时间为10月31日周四）。不过，就像很多人一样，他知道我被海量的消息淹没了，稍后才会发给我。而且我知道瓜迪奥拉为我感到非常高兴。

您的教练似乎不太热衷于个人奖项……

（打断道）完全是这样。（笑）他甚至曾经对我说，一个好的防守型中场不会出现在集锦中。不过我确信，如果我还停留在几年前那种传统的防守中场角色，我就不会获奖。你需要在最后30米的区域内更具影响力。这并不是别人要求我的，而是我自己寻求这种变化，为了给球队带来更多帮助。这也是比赛演变的需求。

今天的中场球员越来越注重纵向推进，冲击力更强，给对手带来更大威胁。在某种程度上，我算是布斯克茨的现代版本。尤其是在我所效力的俱乐部，我们给对手施加极大的压力，而对手通常会深度回撤。如果他们看到曼城的中场球员在哈兰德身后插上，就会感到无所适从：是选择在后场严防哈兰德，还是向前压制中场？

这也是瓜迪奥拉的金球奖吗？

这是我所效力球队所有参与者的金球奖。这是我们过去几个赛季胜利的成果，也正因如此，我不想在众人中偏向任何一位。这一点对我尤为重要，因为像我这样的中场球员，只有在球队赢得大量奖杯的情况下才有希望获得认可，而这正是我对足球的理解。回到瓜迪奥拉，他是最好的。他一直是我的导师，帮助我成为最好的自己。

您觉得自己已经在巅峰了，还有哪些方面可以继续提升？

首先，我很清楚自己是如何一路进步的，从在马竞时主要负责镇守中场，到在曼城变得更加多面手。我知道自己在情绪掌控上还有进步的空间，尤其是在球队落后时。我有时脾气不好……我还需要更好地保持冷静的头脑。

您如何看待曼城的罗德里与西班牙国家队的罗德里之间的区别？

我认为曼城是一个更为成熟的整体，球队中的球员非常清楚如何应对各种局面。因此，在曼城我的领导作用更多地体现在场上，而在国家队，我们有很多经验较少的球员，在这里，我与其他核心球员如卡尔瓦哈尔或莫拉塔一起，必须更多地去帮助他们，更像是一个“爸爸”角色。很幸运的是，曼城和西班牙国家队在比赛风格上有一些相似性，这与其他一些球员不同，他们在国家队的风格与俱乐部完全不同。比如葡萄牙球员就告诉我，他们在国家队踢球的方式与俱乐部完全不同。（笑）不过，可以这么说，在曼城，我无疑有更多的向前推进，更多的自由度，而在国家队，我则需要在位置上更加保守一些。

您是曼城历史上获得首个欧冠奖杯的（决赛）唯一进球者（2023年），如今也是首位获得金球奖的曼城球员。您是否曾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书写曼城的历史？

当然没有。我从来没有为了这个目标去踢球，一切都是顺其自然发生的。当我看到曼城曾经拥有过的球员和现在的球员时，简直不敢相信，比如像大卫·席尔瓦那样的球员。当时我可能才十二岁，在电视上看他们踢球。而今天，曼城拥有凯文（德布劳内）、哈兰德等球员，简直不可思议！

同样，您是获得金球奖的第三位西班牙球员，是自1960年路易斯·苏亚雷斯以来的第一位。您是否觉得自己在弥补某种不平衡？

呃……西班牙曾经统治世界足球很长一段时间，也曾在很多年里拥有世界上最强的联赛……哈维（2009、2010、2011年三次获得第三名）和伊涅斯塔都非常接近获得金球奖。我认为他们是历史上最伟大的中场球员，他们效力过的两支球队，西班牙和巴萨，也是足球史上最具统治力的队伍。

我们曾经在想：如果这些球员都没能获奖，那谁能得到呢？我当然不想拿自己与这两位冠军球员做比较，也不想自认是继承者，尤其因为这是两个不同的时代。我也承认，目前我还无法将自己的金球奖与这些球员的成就相比。也许在十年、二十年后，我会更清楚这次获奖在历史中的地位。现在，我只是一个年轻男孩，看着这个金球奖（他凝视着桌上的奖杯）想：“我做了什么？”（笑）

您在领到金球奖时是拄着拐杖的，这悲剧性地印证了您此前所说的关于比赛太密集的问题。您希望有关方面听取您的意见吗？

当然，我希望能听到一些反思。我提到了赛程密集的问题，因为我考虑到了包括亚马尔（2024年科帕奖得主）和加维（2022年）在内的其他所有人。到我才刚开始踢球时的年纪，他们将已经踢过多少场比赛？这就是为什么球员自身也需要反思。从小他们就被教育要有韧性，要全力以赴，而这会转化成“必须参加每一场比赛”的想法。

就我自己而言，刚到英超时我也是这么想的：“踢啊，踢啊，踢！”结果4个月后，我因为过度疲劳几乎结束了整个赛季。除了伤病的问题，还必须为在关键时刻保持状态做好准备。在1月份之前错过哪场比赛并不致命，因为那不是（赛季）最关键的时刻。

赛季结束时，将有32支球队参加世界俱乐部杯。曼城更衣室对这一前景有何看法？

现在很难说，因为这是首次举行这样的赛事。不过，在俱乐部的规划中，并不会期待球队以最佳状态去参加这一赛事，因为那是不可能的。

得到金球奖是否会给您带来额外的压力，特别是在重新投入比赛时？

我希望不会。我知道人们会期待我发挥出最佳水平，这很正常，但对我要求最严苛的人是我自己。现在我没有考虑那么远。我的首要挑战是顺利完成康复，因为我此前还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伤病。然后是尽快恢复到最佳状态。等到那时，我会再考虑外界对我的期望。

您常说，足球没有改变您的为人。但金球奖是否会改变您呢？

我的朋友们会确保这不会发生。（笑）他们已经警告我，并不会因为我拿了金球奖，我们之间开的玩笑或我们的度假计划就会发生改变。（笑）更严肃一点说，我的家人和朋友一直提醒我，在获胜后不要飘得太高，在失利后也不要沉得太低。始终保持稳定的心态，无论情形是好是坏，这种能力帮助我建立了真正的自信。不是那种过分膨胀的自信，而是恰到好处的自信。

我和赢得金球奖之前的我没有两样。其实更可能发生改变的，是别人对我的看法，因为我获得了足球界最有声望的个人奖项。而对我来说，这个奖项可能在我面临更困难的时刻给予我鼓励，我可以对自己说：“嘿，别忘了你曾是金球奖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