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王勤伯:内心有狗

王勤伯09-08 18:05 体坛+原创

文/王勤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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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运会结束前,我做客一位友人的播客。在节目的最后,她问,能否分享一个巴黎奥运会期间最打动你的瞬间?

我告诉她,那是一个突如其来的瞬间。王欣瑜搭档张之臻拿到了网球混双银牌,回家以后,王欣瑜在社交网页上分享了一张和狗狗的照片,右下角写,“见Milo比拿奖牌还开心”。

我一看到这里就泪如雨下。因为我1个月前从德国欧洲杯回来,却再也见不到我的狗狗Momo了。

Momo和Oliver都是2012欧洲杯后来到我们家的。它们曾是流浪狗,Momo来自罗马郊区,Oliver来自那不勒斯,2、3个月大的时候被志愿者收留,最后被我们收养。

每次我们全家出外旅行,Momo和Oliver会被送到阿雷佐乡下的一个寄养农场。那里的人很喜欢它们,总是夸它们很乖,把位置最好的狗圈留给它们。

欧洲杯结束后,在从德国返回意大利的途中,我突然接到兽医的电话,说寄养农场把Momo送来了,它的情况很差。就在我们抵达佛罗伦萨的前一天,Momo去世了,12岁零3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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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爱犬,可能是世上最难被分享的感受之一。对于他人来说,那是一条狗,对于我来说,它就是世界或生命最重要的一部分。

在我从小到大养过的动物里,Momo让我体会到过最多的动物陪伴的乐趣。Momo一开始来家里时,我们以为仅仅是收养了一条病弱的小狗,不停地拉稀。随着它康复和迅速长大,我开始明白,猎狗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犬种。

除了警觉、聪明、活泼、贴心、敏捷、玩世不恭、对小孩很耐心,Momo最特别的地方是它无时无刻都在寻找和主人的交流。那种眼神交流可能是我只有踢球的时候才经历过的,可能在人类语言诞生前就一直存在这样一种专属目光的信息系统,它比话语要更直接和快速得多。这便是为什么在Momo离开后,我仍然时常觉得它就在旁边望着我。

爱到深处是孤独。在失去所爱的时候,孤独感反而是缺席的。包裹着你和它的那粒孤独的胶囊坍塌了,剩下的是重新面对现实的群魔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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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很多运动员的眼睛里都能看到Momo,不管是梅西还是C罗。

巴西音乐家布阿尔克曾指着追玩一个网球兴高采烈的自家 狗狗说:“足球能够让你迅速变回自己内心深处的那条狗。”这是同时深爱足球和狗狗的人才能体会到的话。

Momo和Oliver对待球的态度截然不同。它们年轻的时候,我喜欢在佛罗伦萨阿尔诺河的河滩上用拍子把网球打出老远,两条狗箭一样地冲出去,在扬起的泥沙中追抢一个球。Momo更灵活,但Oliver更敦实,各有各的优势。

如果是Oliver抢到,它会把球一直衔在嘴里,忍受着Momo发起的一次又一次冲撞,就像足球场上用身体死扛对手护球的大个子前锋。

如果是Momo得到球,它会把球扔出去,甚至用爪子去拍起来,再咬住球猛甩,不断重复这一套捕猎的动作,简直就是欢天喜地。拿球的Momo很像内马尔。它尤其喜欢Oliver或者我试图去抢夺网球,这时候它会大显身手,把猎狗的灵活、加速跑、变向等绝技统统展示出来。当它跑到远处,把球吐出来,趴在地上喘气,眼里尽是胜利者的喜悦和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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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能是我从狗狗玩球得到的最重要一条足球启示。那些最伟大的玩家,不管是马拉多纳还是梅西,在和皮球的关系上就和其他球员不同。在天才的玩家脚下,皮球不是一个无生命的物体,玩家会赋予它生命,会和皮球分享自己的生命,皮球成为玩家生命的一种表达和延伸,有时候皮球像是一个驯服的猎物,有时候皮球像是一只长了眼睛的飞鸟,和玩家之间心有灵犀。

后一种体验我在慕尼黑安联体育场刚好经历过。那是一个视野超好的看台位置,当亚马尔射出皮球的时候,我认为不会进去,因为它像是朝着门外飞,而且我看到身材像堵墙的迈尼昂站位很好,已经飞扑出去。

然而,皮球就像被拉马西亚少年遥控一样,不偏不倚地越过迈尼昂的指尖撞到门柱内侧入网。我认为这个球对法国队的士气打击要远远大于进球本身,没有人可以很好地消化这种几乎邪门的精巧灵感。我在看台上也无法完整地理解所目睹的一切,那一刻时间竟然过得如此之慢,以至于在皮球飞行的过程中我还能产生各种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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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谢了播客主持人的友谊,这个提问让我可以在一个拥有几十万听众的节目里提到我深爱的Momo。毫无疑问我也必须感谢每个读到这里的读者,当我在专栏里谈到Momo,同样是不打招呼地占用了你们的阅读欲望、好奇、耐心和柔情,尽管我努力不去回顾关于Momo的任何特别故事,我不想对情绪进行任何一种形式的包装和渲染。

最近我在社交网站上分享了一个聊到20年前采访穆里尼奥的视频,没想到突然成了爆款,留言里有很多是《足球周刊》的读者,很多人谈到了对这个专栏的喜爱,让我感到格外地开心。纸媒的特点是作者和读者之间时常没有及时的沟通渠道,但这种时隔多年仍然记得你的表达却更属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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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开始撰写这个专栏的时候,“网红(influencer)现象”已经成为重要的主题。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认真地考虑了“影响他人(influence)”这件事情的方方面面,结论是我最不想做的事就是影响别人,尤其是影响年轻人。我更希望自己被年轻人影响,就像45岁的我在看台上看到16岁亚马尔的进球,世上没有任何事情比青春、激情、创造力、改变上一代人世界的愿望更值得。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越来越想在专栏里扮演一个安静的讲述者角色,讲述自己目睹的足球,自己阅读的足球,还有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讲述,但避免施加影响,或者展示这样的企图。所以,多年后当数量众多的读者突然一下冒出来表示认可,同时大多数人仅仅表示单纯的喜欢,而不是使用“崇拜”“大神”等词汇,让我感到加倍的满足。

我曾经在这里引用过比利时作家图森的一句话,我认为它始终是成立的,无论是我在讲述足球,讲述一条狗,还是讲述一段旅行。

图森说,“我假装在写足球,我写的是时间的流走。”

本文原载于第897期《足球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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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勤伯

体坛传媒驻意大利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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