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勤伯：如果鱼饼砸中了你

体坛周报全媒体驻意大利记者 王勤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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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杯小组赛土耳其vs葡萄牙的上半时，我所在的记者看台下方的通道突然冲出来好几个警察，也有安保人员跟过来助力。

我以为是两队球迷之间发生了冲突，站起身来，看到下方的看台和之前一样保持着秩序。人群里一位肩上扛着小儿子的父亲也若无其事地继续看球，不像是有球迷冲突发生。警察很快就带走了一名球迷，他身材非常粗壮，有不小的啤酒肚，表情也不像刚刚和人打过架，没有半点血气上涌的痕迹，警察把他双臂控制得很紧。我就近问了前排的几个人，没有谁知道发生了什么。

比赛进行到下半时，我突然悟出了他被带走的原因。最大的可能是他试图跳进场地内去追星找C罗，但是身手不够敏捷，被安保人员在场边拦下，随后立即被警察带走。

那场比赛不仅葡萄牙完胜土耳其，而且成为了一场对C罗的疯狂追星秀。我在看台上目睹了7次球迷冲入场地，有人说一共是9次，我猜可能是还有人刚入场即被拦下我没看到。照此继续推断，也可能还有人没入场即被拦下。

第一个成功实现入场追星的是一个小孩，他一路闪避躲开了多名安保的追赶拦截到达C罗身边。当他最终被带离场地时，得到了现场观众起立鼓掌。但从第二个入场者开始，收获的就只有嘘声了，没有人喜欢比赛被多次打断。

从淘汰赛开始，我在现场观看的每一场比赛都有观众跳进场地，包括在慕尼黑观看的西班牙与法国之间的半决赛。这是我在整个欧洲杯期间一直琢磨不透的一件事。德国球场的安保可谓里三层外三层，球场周围几乎站满一圈志愿者安保，比赛结束后看台上观众几乎走完，安保人员仍然在场地中央里严阵以待，防止剩下的球迷冲入场地。

最后，仔细回看了一些现场视频，我算是明白了问题的所在：这涉及到现代欧洲体育场安保人员角色和权限的定义。欧洲的球场已经很长时间看不到荷枪实弹的警察身影了，警察一定会有，但出现在公众视野里的是穿着志愿者服装或罩衫的安保人员。

安保人员的职责是维护现场秩序，但他们不是执法者，他们对违反规定的观众可以提出劝告、进行阻拦、发出要求，但是没有执法人员一样使用暴力手段的权力。举例说，在阻挡入场球迷的时候，可以追赶、控制其双臂、拦腰抱住，但不能使绊脚、抱摔、击打、卡脖、撩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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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我初到意大利的时候，球场里仍然有比较多的警察，每走几步就能看到。意大利警察和联赛之间的关系密切又紧张，例如意甲赛程的安排必须遵循警察总署的建议。如果总署认为一场比赛存在球迷冲突风险，就必须在早场踢，绝对不能安排在晚上8:45开球，否则会不利于警方维持场内外秩序。

那些年意大利媒体普遍呼吁学习英超“球场安保私人化”，即主场俱乐部自己掏钱解决场内秩序问题。这样做是希望创造文明观赛氛围，吸引更多家庭来看球。俱乐部聘请的保安就像上面所说，并没有暴力执法的权力。在遇到冲突情形时，仍然必须请求警察介入。与球票实名制相结合，一部分责任也转交给观众自己，如果出现严重违规的行为，未来可能被禁止再购票入场。

从某种程度而言，私人安保维护秩序，基础背景是球迷和赛事组织者之间必须拥有合作关系、彼此信任甚至默契。欧洲杯赛场沿用的是俱乐部赛事的组织模式，现场的安保人员数量可能比平时德甲还更多，但问题是观看欧洲杯的很多球迷并不追求和赛事主办方拥有长期的合作和信任。因此，当C罗就出现在自己不远处，不少人愿意去铤而走险，剩余赛事被禁止入场的处罚也吓不坏他们。

球迷冲入球场还有另一个特点：一个人成功入场，往往会带动其他人，欧洲杯观众入场在小组赛期间并没有得到较好制止，到了淘汰赛出现得越来越频繁。我认为2024欧洲杯的这一现象可能会引发未来赛事主办者的注意，是否需要雇佣更具备专业能力的安保人员？一场比赛被观众入场打断一次，可能是一个小花絮，但被频繁地打断，比赛的质量和进程都会受到严重干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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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8月3日的挪威超级联赛中，一向气氛乐融融的北极圈球队博德闪耀主场也发生了球迷风波导致比赛被中断的事件，在俱乐部对现场观众发出恳求之下才恢复秩序正常完赛。

博德闪耀领跑本国联赛，有希望卫冕联赛冠军，同时也在欧冠资格赛上力争实现历史突破。但是他们面对弱旅海于格松的比赛在开始10分钟后就被迫中断，因为本队球迷往场内投掷鱼饼。

鱼饼是北欧人的传统食物，被允许带入场地。但球迷群体把它们扔进场地，导致比赛中断，以此抗议今年挪威超引进VAR视频助理裁判。

尽管引进VAR的决定是在得到大多数挪威职业俱乐部认可之后作出的，但挪威多个球迷协会认为整个程序缺少民主和透明度。北欧人反对使用VAR，我曾在早先另一篇专栏里有过介绍，这里便不再重复。

此前在7月21日的另一场联赛中，昔日的挪威第一豪门罗森博格球迷也扔了鱼饼，规模更大。他们一共扔了4次，除了鱼饼，还扔了燃烧品，最后又扔网球。主裁判一共3次中断比赛，在清理场地以后重新开始，到了第4次，观众继续扔网球，而且喊话说他们还有好多球，主裁判无奈之下宣布比赛彻底中断。

挪威球迷组织目前拒不让步，他们的要求是停止使用VAR。在他们看来，自己来球场看球，庆祝进球是非常重要的一项内容，但是VAR让观众无法真正享受庆祝进球，必须总是等待VAR的结果。同时，他们也选择了扔鱼饼和网球这种柔软且不会造成伤害的物品，这让抗议行为避免了暴力色彩，警方无法轻易介入，有希望迫使俱乐部和联赛组织者重新考虑相关问题。

以这个案例来对比欧洲杯，可以发现，在联赛中，球迷其实有更强大的参与者意识，他们不是单纯的消费者，而是以消费形式参与到足球比赛中的群体，是比赛的一部分，因此他们希望确保自己的感受不因规则的变动而轻易受到损害。尽管北欧的球队主场安保更加宽松，更加依靠球迷的自觉，但在事件中，没有人选择跳下场地以更激进的方式阻止比赛抗议VAR，他们在抗议中保持了对球迷身份的遵守：即使进行抗议，也像看球一样留在属于自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