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帮助山村男孩摘下他的“遮羞帽”

出球要迅速，别给对方留机会

穿过一尊石像和两棵百年大树，拾级而上，小学生的朗朗读书声传来，柳林汊小学主楼电子屏幕上写着：欢迎陈家滩九校莅临交流比赛。

这是一场来自两所姚基金美丽乡村足球季项目校的8人制友谊赛，陈家滩九校队员在校长和体育老师的带领下乘车两个小时赶到这里，他们皮肤黝黑、体型匀称，眼神里充满了自信。场地的另一边，是姚基金支教志愿者李家豪带领柳林汊小学校队在做最后的热身，队员们今天集体换上了足球鞋、拿出了姚基金捐赠的崭新足球——平日的训练，他们不舍得穿球鞋，更不舍得把新球拿出来使用，通常用普通的运动鞋和破旧的足球代替。面对强敌，队员们似乎有些紧张，简单的横传球训练出现了好几次失误。

（柳林汊小学校队合影）

比赛开始，场上的形势也和赛前两队的状态有些相似，陈家滩九校占据着场上的主动，他们个人技术更加精湛且配合默契，反观柳林汊小学队员，虽然充满了拼劲，但在出球的时机和传球的精准度上和对方有着客观的差距，陈家滩九校抓住柳林汊小学后卫解围球的失误，连下两城，看上去这将会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比赛。

中场休息，柳林汊的小球员们回到场边，教练还没开口说话，两位主力球员就流下了眼泪。志愿者李家豪并没有灰心，他鼓励孩子们振作起来，忘记比分，踢得放松些。这时，一向在队伍里存在感不强的守门员小舒找到了在自己身前的中后卫冯伟奇，认真复盘上半场出现的问题，他说：“防守时一定要卡住对方前锋，出球要迅速，别给对方留机会！”

（柳林汊小学足球队半场落后2球）

小舒一手搭着冯伟奇的肩膀，为同伴送上鼓励，一手扶正了自己的帽子，准备开始下半场的战斗。

校队守门员和他的24小时帽子

小舒是柳林汊小学的门将，是场上16名队员中唯一戴帽子的球员，也是柳林汊小学六个年级二百多名学生中唯一戴着帽子的学生。这顶连睡觉都戴着的帽子，是这位12岁小男孩的“遮羞帽”。

在小学四年级之前，小舒总是以光头形象示人。由于不明原因，刚上小学的小舒开始大把大把地掉头发，父母为了带他看病，最远去过浙江，但他头皮的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一位医生建议他避免阳光直射头皮，这样头发或许会在几年后的发育期重新长出来。从那时起，小舒开始戴起帽子。

（小舒因为头发问题，在学校里一直戴着帽子）

如果没有走进学校，你可能很难理解现在的小学生对外表的关切程度。当我们拿着相机在校园里拍摄时，小学生们会好奇地问：“叔叔，你拍我们开美颜了吗？”在一起聊天互相了解时，小朋友的第一个问题会是：“你给自己的颜值打几分？”

生活在“全民看脸”的时代，小舒也难免受到自身外形带来的影响。他在学校里很少与别人交流，对学习也不上心，每周最快乐的时光就是放假回家，父母外出打工，回到家里他可以获得两天的手机自由，可以不间断地打游戏，直到把自己累睡着。

在四年级时，学校开展了足球课，人高马大的小舒被体育老师鼓励上场踢球，这个不爱上体育课的孩子开始参与集体活动，在场上担任后卫，但他常常因为担心动作幅度太大帽子会掉，导致动作放慢而被同学们嘲笑。他很向往担任守门员，因为守门员只要在禁区里活动活动就够了，没有太多快速移动和身体对抗，他也不用为保护自己的帽子分神。

（小舒在训练中也戴着自己的帽子）

转变发生在姚基金支教志愿者李家豪来到柳林汊小学后，他很快就注意到了这个戴帽子的男孩。在一次变速跑练习中，小舒的帽子在急停时掉落，队伍中的小孩开始哄笑，大叫着“光头强”。小舒飞快地捡起帽子，继续刚才的训练动作，以快速结束自己的“尴尬时刻”。

通过和班主任聊天，李家豪得知了小舒戴帽子的缘由，在平时的训练中他会多照顾这位敏感小孩儿的情绪，训练后主动找他聊天，小舒终于找到机会表达了自己想当守门员的愿望。李家豪很高兴小舒能表达自己的想法，他还向小舒介绍了法国传奇门将巴特斯，鼓励小舒像巴特斯一样站在门线上。家豪说：“我希望能带给小舒的不仅是足球的快乐，更重要的是勇敢面对自身缺陷与不足的勇气，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完美的。”

（李家豪赛后和小舒庆祝）

几天后，家豪举办了一场教学比赛，小舒如愿以偿地戴上了守门员手套。在他的门将初体验中，由于本队后卫不小心禁区踢倒了对方球员，裁判吹罚了点球。

小舒清楚地记着自己第一次和对手在点球点1v1的场景，对面的球员是小伟，年级的射手王，他从不敢相信自己能扑出对手的点球，他在脑海中不断重复老师的话“要专注！如果接不到就尽量把球挡出去”。小舒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手的小碎步，在对方射门的一刹那，他做出了与足球飞行方向一致的判断，快速向右侧滑步用脚把球挡了出去。

（挡出点球后，小舒被同学们奉为门神）

所有队友都向他扑了过来，学生们兴奋地大叫，将这个第一次戴上手套的光头门将奉为门神。小舒挡出的点球帮助球队获得了比赛的胜利，门神的称谓迅速传遍了学校。那是小舒第一次体会到被认可，足球不仅仅是体育课上的一个项目，而是给他成就感和自信的来源。

“足球带给我面对面的快乐，不用隔着手机屏幕”

“足球和打游戏的快乐有什么不同？”我们问这个曾经的网瘾少年。

“足球是面对面的快乐，不用隔着手机屏幕。”小舒的答案让我们有些意外。20人组成的校队，每天一起训练，每一脚传球都在积累他们的默契，每一次进球后的他们会击掌。通过足球，小舒和球队后卫冯伟奇成为了最好的朋友，他们一起聊球，一起吃饭，一起在上课铃响时从操场冲回教室，足球帮他建立起了一份真挚的友谊。

（小舒在作业本上表达了对足球的爱）

据柳林汊小学谌剑校长介绍，学校里百分之八十的学生都是“留守儿童”，他们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父母，和父母的交流更多的是通过手机视频，内容也无外乎作业和成绩，分离的时间越久，他们的交流越简单。

坐竹筏横渡平静、透亮的沅江，盯着秀丽的夸父山放空一会儿，小舒就把我们领进了他家所在的村子。他的外公外婆得知有人来家访，早早将屋子收拾干净，特意从柜子里拿出了自己炒制的新茶招待客人。

小舒的表哥刚好休假回来过端午节，他也听说了小舒最近开始踢足球，以往沉默寡言的表弟会主动跟他聊天，分享早训和踢比赛之类的趣事。他给我们讲起了小舒踢球以前的生活——很简单，除了玩儿手机，就是看电视。

我们坐在门口的木材上聊天，小舒的表哥指着前方的一片房子说，他家就在那里，我们来的是他外公外婆家，他父母在隔壁市打工，回来的时间不多，前些年他们各自重组了家庭。

尽管外公外婆和小舒并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们对小舒在学校的情况比较关心。她拉着小舒的手，传授着人生智慧，“要好好学习，在学校要听老师的话，外婆这辈子没什么文化……”小舒坐在旁边，只是微微抿嘴一笑。

（回到家后，小舒和外婆一起做农活）

一个重组家庭的留守儿童，他的内心世界注定是疏离的，他甚至不太有和人面对面交流的勇气。是足球，让他开始体会了与他们相处的快乐。

和那个圆球一起奔跑 和姚基金一起让改变发生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湖南伢子，李家豪对湘西地区了解不多，他没想到柳林汊会那么远。从湘南学院出发，支教志愿者们坐了6个小时的车抵达沅陵县城，休息一晚后，他被派到了柳林汊小学，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这里的学生会对足球有如此强大的热情。

尽管已是互联网时代，但这些小朋友们对足球的了解并不多，能叫出名字的球星也只限于姆巴佩、C罗、内马尔这样的超级巨星。李家豪从足球最基础的规则开始讲起，将自己的足球专业知识一点点传授给这些学生。

（李家豪教授孩子们足球基本功）

为了参加姚基金美丽乡村足球季的县级比赛，他着手组建校队并开始训练，他将早训时间定在五点半，一开始，他还怀疑太早学生们起不来，但第二天早晨五点刚过，这些孩子已经提前到他的宿舍楼下，大声呼喊李老师的名字。

作为足球运动中唯一能够合法用手触球的位置，李家豪在普及规则和平时训练时都会对守门员做特别的讲解，每次他都会邀请小舒来回答问题，希望他能像巴特斯一样，成为柳林汊小学最坚固的防线。

（足球帮小舒摘下了“遮羞帽”）

小舒做到了！下半场比赛，他和后卫配合默契，对手的进攻远没有上半场流畅，几次打到门框范围内的射门，都被他挡了出来。在全校学生“柳林汊，加油！”的助威声中，柳林汊小学连入两球扳平比分，最终两队握手言和。

班主任张老师也在烈日下看完了整场比赛，她惊喜地发现，踢足球竟然能提升学生的表达能力。最近布置的作文作业，小舒同学已经写了好几篇关于足球的内容，在一篇名为《为自己鼓掌》的作文结尾，小舒写道：“因为足球，我告别了曾经的自己。”

（小舒在下半场比赛中力保城门不失）

同样收获改变的还有姚基金的支教志愿者，对于高中才开始接触足球的李家豪来说，足球原本只是一个爱好，大学成为他的专项，但他并没有想把它当作自己未来的职业，原本想毕业后考公务员的他，在这三个月的支教过程中重新感受到了足球运动的教育力量，他准备认真地去考取教师资质，把足球运动传播给更多热爱这个项目的孩子。

自2022年起，姚基金在中国足球发展基金会支持下启动了“美丽乡村足球季”公益项目，旨在帮助更多乡村孩子享受足球运动的快乐，因体育而成长。截至2023年，姚基金美丽乡村足球季项目已与全国5所高等院校合作，为湖北、甘肃、宁夏、湖南四省（自治区）120所学校提供硬件支持，开展体育支教、足球培训、集训联赛等活动，近8万人次乡村地区青少年从中获益。

与陈家滩九中比赛的当天，晚自习前的操场格外热闹，平日里散落在操场上的足球滚动了起来，各个年级的学生都涌向了足球场，原本玩沙子或者捉迷藏的学生，都被比赛所感染，开始试着用脚带那个圆球一起奔跑，和姚基金一起，让改变悄然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