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览欧洲杯】星星和垃圾是我们的命运

体坛周报特派记者王勤伯发自德国鲁尔区

来德国不到一周，我写过的两篇采访手记都是拿德国人开涮。这让我内心多少有点担忧，害怕遭遇德国某种温柔的报复。

我对秩序癖和纪律崇拜的天生抵触并不完全出于安娜其立场，而是对工业社会异化人类的警惕，因为20世纪的人类灾难基本都源于同一个原因：一些人把自己认定的秩序强加给另一些人。我也想到，二战后很多的德国人和我一样警惕，是他们让今天的德国变得比较人畜无害，我其实挺感激。

事实上，深度厌恶秩序癖的人在行事方面并不总是敢于挑战规则。我在德国开车简直中规中矩到了可笑的地步，担心不小心在某个瞬间超速，回家受到跨国寄来的罚单。

然而，没有担心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我在欧洲杯期间的驻地选在科隆和杜塞尔多夫之间靠近高速路的一个小镇。由于赛事日程，开赛后我多次往返多特蒙德和盖尔森基兴，购物则是去杜塞尔多夫和诺伊斯较多。6月19日苏格兰和瑞士的比赛之前，一直没有到过科隆。

6月19日上午，我打开谷歌搜索去球场的路线，地图弹出警告：会驶入低排放区域（LEZ）。

接着查下去，发现低排放区域存在于80多个德国城市，即使是达标（EURO 4）的车辆，也需要贴上一个圆形绿色标记才能进入，包括外国车，违规可能被罚款80-100欧元。

回查我最近一周的路径，我至少已进入杜塞尔多夫LEZ区域3次，一次是去办理记者证，另两次是去大学城购买简易午餐，那里有个餐车售卖我爱吃的阿根廷烤饺(Empanadas)，味道真的棒极了，甚至还卖巴西奶酪面包。也就是说，如果被罚，有2次是因为鄙视德国日常食物选项造成的。

圆形绿色贴纸不是加油站、烟店等地方可以买到的，要去有车检功能的修车行。开车去了最近的地点，5欧元搞定了。和店员聊起去过的地方和线路，他也认为有可能收到罚单。我唯一希望去多特蒙德和盖尔森基兴看球的线路不包括在内，否则会更加沉重。

在6月15日当天，也就是到达德国以后第三天，我原打算来一趟科隆，拍拍瑞士和匈牙利比赛前球迷的场景。匈牙利队不是热门球队，但作为匈牙利文学译者，我对匈牙利足球有一些特别关注。恰好几个同行找我询问匈牙利球员译名的正确翻译，我打算找个匈牙利人念一遍匈牙利队名单，作为最好的答案。

但天气不好，且我没有科隆体育场的停车证，很难停靠周边，当晚还要开车90公里去多特蒙德，于是放弃了这个计划。这使得我晚了整整一周才从谷歌地图知道“低排放区域贴纸”的信息。

毫无疑问，我对这个绿色贴纸规定持不同意见。像在意大利，市区会有告示，不达欧标Euro 4的车辆不能进入，但没有贴纸这样的手续，如果车辆不达标，年检的时候会被正式告知。我不明白既然德国人要求外国车也贴条，为什么不以更明确的方式告知并提供购买渠道，例如入境后的高速服务区。

遇到想不开的事情，我习惯性地想食物。

在德国、英国这些北方工业国家，如果一个人成天想着好吃的，就像是一种自甘人后、走向堕落的原罪，和淫荡是一个方向，只是级别不一样。

对我来说，成天想着好吃的，尤其是那种家常又贴心的食物，是我对抗现代工业社会若干原罪的有效途径。匈牙利作家科斯托拉尼曾写过，“星星和垃圾是我们的命运”。这句话并不总是让我能够找到和他人的共情，在很多时候，我和他人互为星星和垃圾，互为原罪。

所以我很礼貌地打搅了2位在公园长凳上聊天的德国女学生。我想知道，在附近的区域，是否存在这样一个意大利餐馆：外观不太起眼，地方不太大、老板或者厨师是意大利人，很好的性格，同时东西比较好吃。她们想了一阵，推荐我去一家名叫“热吻餐厅”的地方。

推开店门，吧台里是一个金头发德国女人。她说她只会一点点意大利语。以至于我怀疑起自己的德语，是否把问题对2位女生说清楚了。点菜以后，开着窗户的厨房突然传出一句意大利语，“你吃辣的？”

故事到这里就脉络清晰了。老板就是厨师，名叫恩佐，来自意大利南方亚得里亚海边的莫利塞地区。我点的是最家常的辣蒜油面。在得到确认以后，他给我做了一盘味道很足的面条。好的食物必须就是这样，当它还在盘子里冒着热气的时候，你已经把它视作自己的一部分，直到完全下肚，中间不会出现没有哪怕一点点陌生感。

吃完午饭，恩佐问我要不要去后院品尝他种的樱桃。穿过厨房和停车场，走进一个漂亮的花园，里面是各种各样的果树，苹果，李子。樱桃足有4个类别，深红色，浅红色，白里透红，还有一种绛红色，味道比较酸，是用来做果酱的。

“你看到了，我是按照意大利的方式来布置花园的。”

事实是我不仅看到，还吃到了。恩佐也可以说，他是按照吃货的方式来布置花园的，他在这里樱桃自由，苹果自由，果酱自由……我对他承诺，在德国停留这一段，还会再来这里吃饭。

一边吃着樱桃，我也一边对恩佐聊起车辆绿色标签的事情。他的看法和德国修车行的说法并不一样。他说德国的汽车都是在买车的时候车行就代为贴上了绿色标签，外国车不属于这个系统，就算误入相关区域，他们也可以查到你的车是不是属于限行类别，他不相信我会轻易为此领到罚单。

后来我在网上再度查证，几乎找不到别的说法支持恩佐的观点。仅有一个中国游客讲述的在慕尼黑市区停车后被贴环保罚单的经历给了我一些希望。这说明对绿色标签的检查不一定是通过摄像头，而是警察随机的行为。这样的话，我也可能完全逃脱。倘若什么时候心里涌出难以克服的担心，就再去恩佐那里吃樱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