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坛周报全媒体记者马德兴报道
回望2023亚洲杯,一个不得不提到的话题就是“归化球员”。一方面是因为中国男足在本届亚洲杯一球不进、史上第一次无缘晋级淘汰赛,遭遇历史性惨败后,各方在总结国足败因时依然会提及归化球员,弃用像艾克森、费南多等这样的归化球员,被认为是主教练扬科维奇的一大罪状。另一方面,各种归化球员在本届亚洲杯赛场上随处可见,且常常有不俗的表现,最终夺冠的卡塔尔更是拥有12名归化球员(其中11人为非血缘归化),尽管这些球员中相当比例都是从小移居卡塔尔、在精英学院接受培训而成长起来的。但是,一个值得注意的情况是:同样是归化球员,其他各队呈现欧化之势,中国的归化球员则是基本被中超联赛同化。这才是归化球员在国内引起争议的一个不可忽略之根本性因素。
①归化成趋势更叠现出线诱惑难挡
前文中曾提到,参加本届亚洲杯的24支队伍中有21队拥有归化球员,这是亚洲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情况,几乎是2019年上届亚洲杯时的两倍!(回望2023亚洲杯①:世预赛的前哨战变成中转加油站)只有韩国、乌兹别克斯坦以及沙特三支队伍没有启用归化球员。这一数据的变化从一个侧面反应出归化已成为当下亚洲足球发展的一种趋势,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在世界杯扩军、亚洲出线名额增至为8.5个后,亚洲各队难抵出线的诱惑和冲动,为争取出线各队纷纷采取的快速手段与方式之一,甚至被认为是一种捷径,一如上届卡塔尔世界杯预选赛时中国队紧急实施归化、寻找雇佣兵欲冲击世界杯一样。
2019年阿联酋亚洲杯上,当卡塔尔一路横扫亚洲诸强、历史性地首次获得亚洲冠军时,各方对卡塔尔的“阿斯拜尔精英足球学院”推崇备至,恰恰是学院深耕培养出了一批当打球员如阿费夫、莫伊兹·阿里等。而且,卡塔尔足协在2016年也宣布废除了一直不断为外界所诟病的“归化政策”,从2017年1月1日开始就没有再归化卡塔尔本国联赛中的球员。
同样,越南队历史性地杀入八强,只是在1/4决赛中以一球惜败日本队,各界同样对越南足球重视青少年球员培养赞赏有加,因为恰恰是黄英嘉莱-阿森纳足球学院以及另一家PVF足球学院同时培养出了一批当打球员,让越南足球给人以“即将腾飞”的印象。
但是,至本届亚洲杯时,似乎没有再出现像2019年的卡塔尔、越南那样以重视青训、培养出一批当打球员而在卡塔尔亚洲杯赛上闪耀的队伍了,或者更通俗地说就是有故事可挖的队伍。相反,归化成为了主旋律,而且表现不错的队伍基本都离不开“归化”。
就以时隔17年第一次征战亚洲杯的马来西亚为例。马来西亚政府下属的青年和体育部在2013年底推出了一个名为国家足球发展计划(National Football Development Plan,简称“NFDP”),马来西亚足协也仿效卡塔尔的阿斯拜尔精英学院,建立起了马来西亚足协直属的足球学院“Mokhtar Dahari Academy(简称AMD)”。然而,时至今日,马来西亚的各级青少年队伍至少在过去10年里从未在亚洲范围内取得过像样的成绩。当然,偶尔曾拿过东南亚U19青年锦标赛和U16少年锦标赛的冠军,但也就只是局限在在东南亚范围内。
(马来西亚队是本届亚洲杯参赛队中归化球员最多的队伍)
韩国人金判坤在2022年1月上任后,各方普遍承认马来西亚队最近两年进步飞快,2022年底的东南亚锦标赛上重新进入四强,而且还率马来西亚队时隔42年后通过预选赛第一次拿到亚洲杯入场券(注:2007年作为东道主之一参赛)。大马队进步神速,固然金判坤调教有方,但一个不争的事实是:马来西亚是本届亚洲杯上归化球员最多的队伍,共有10名血缘归化、4名非血缘归化的球员。而且,这些归化球员大多在欧洲国家出身,这注定了这些球员的身体对抗、力量等完全有别于以往的马来人或马来华人。而非血缘归化的球员既有非洲球员、又有南美(巴西与哥伦比亚)球员。在本届亚洲杯小组赛最后一场对阵韩国队的比赛中,26号莫拉莱斯就是来自哥伦比亚的归化球员。
(攻入绝平韩国队的莫拉莱斯是哥伦比亚归化球员)
再譬如,本届杀入16强的印尼队。韩国教练申台龙在亚洲杯之前的备战中,一个重要内容就是归化有印尼血统的球员。此番26名球员中,有8名归化球员,其中6人是亚洲杯之前新近完成归化手续之人,最后一名归化者在球队于去年12月20日前往土耳其展开最后集训之前才完成手续。至于像越南队,1号门将菲利普·阮也是新近完成归化的捷克籍球员。
(印尼队的3号和25号都是效力于英格兰的血缘归化球员)
不止东南亚球队全方位归化球员,像公认的传统强队之一伊拉克,此番也拥有令人难以置信的12名归化球员。而历史上第一次杀入淘汰赛的叙利亚队也有9名归化球员!虽然帮助叙利亚队在小组赛末仗罚入关键性点球的是前亚洲足球先生、7号卡尔滨,但创造点球的则是从哥伦比亚归化而来的11号萨巴格。
(伊拉克队拥有12名血缘归化)
至于东道主卡塔尔,恐怕就无需多言了。在国家队青黄不接、阿斯拜尔精英学院没有再能培养出类似阿费夫、莫伊兹·阿里等新人的情况下,卡塔尔足协在去年10月悄然重启归化,将在卡塔尔联赛中效力了9年之久的巴西人门德斯归化入籍。后者在最后一场冠亚军决赛中几乎是凭借一己之力,屡屡瓦解约旦队锋线球员的冲击。据统计,在本届亚洲杯上,门德斯一人就瓦解了对方的44次有威胁进攻,是所有参赛中后卫中瓦解对方有威胁进攻次数最多的。卡塔尔队最终能夺冠,门德斯功不可没,只不过不像前锋那样更容易被外界所牢记。
(阿费夫是出生在多哈的索马里与也门混血儿)
(门德斯是卡塔尔在去年11月重启归化政策后归化的巴西球员)
可以这么说,从上届到本届亚洲杯,短短不到五年时间里,并不是亚洲各国和地区的青少年运动有了迅猛发展,或者说是又培养出了一批可造之材,整个亚洲足球的版图悄然之间发生变化的一个重要原因或者说是根本性原因恐怕就是归化!
②“血缘归化”才是主流趋势
与中国队在2022年卡塔尔世界杯预选赛之前大规模实施归化、且以非血缘归化为主不同,如今亚洲足坛归化大行其道,但核心和主流却是血缘归化!
据记者统计,参加本届亚洲杯赛的总共624名球员中,共有110名归化球员,其中血缘归化球员为76人,非血缘归化为34人。这其中,仅卡塔尔一队就有12名归化球员,但这12人中仅有门德斯1人是卡塔尔足协在2016年宣布停止实施归化政策、在去年11月重启后归化的唯一一名球员。也就是说,其他11名球员早在2016年之前就已经完成了归化,算是当初归化政策留给现在卡塔尔足球的遗产。抛开这11名球员,也就只有23名非血缘归化球员,刚好凑成一支球队。
据查,这23名非血缘归化球员中,除了像马来西亚的13号莫哈马杜·苏马雷赫是在2018年4月成为马来西亚国家队历史上第一位非血缘归化球员之外,其他非血缘归化球员均是在2019年阿联酋亚洲杯结束后完成的归化手续,开始代表各自的国家队或代表队出战。
从上届亚洲杯到本届亚洲杯,这五年间的非血缘归化球员仅在归化球员总人数中占约1/5。相反,更多地则是血缘归化。这方面,最典型的就是伊拉克和叙利亚这两个西亚代表。
伊拉克本届有多达12名归化球员,但都是血缘归化。这个政策也是前海湾地区著名球星阿德南·德利贾尔在2021年9月辞去伊拉克体育部部长、全职担任伊拉克足协主席之后,采取的强有力举措之一。正是在他的推动下,伊拉克各级国字号队伍全面启动归化,希望能够借此杀入2026年世界杯。如果不是在对阵约旦队的1/8决赛中遭遇伊朗裁判法哈尼的“不公正待遇”,伊拉克完全在本届亚洲杯上走得更远。
而叙利亚队此番有9名归化球员,也全部是血缘归化。早在卡塔尔世界杯预选赛40强赛与叙利亚队同分一组时,中国队在2021年6月准备与叙利亚队的第二回合角逐时就曾重点关注过叙利亚队,当时国足方面最为担心的就是叙利亚队征召众多新归化球员,但可能是受疫情影响,那些传说中的血缘归化球员并未出现在阵中。但此番亚洲杯期间,叙利亚队的9名归化球员中,有6人都曾是传说中的归化对象。
至于像和中国队小组赛中同组的黎巴嫩队,也拥有11名归化球员,但也全部都是血缘归化球员。这些西亚国家之所以能够有如此多的血缘归化球员,不得不说与他们本国的历史发展、特别是曾遭遇过战争等重大历史事件有关。只有像巴林、阿联酋等这样的小国因为相对富裕,历史上未曾遭遇过战争或其他灾难,情况类似于卡塔尔,无奈之下只能归化在本国联赛中效力的外籍球员。
本来,像巴勒斯坦队其实也是归化球员大户,但征战本届亚洲杯的巴勒斯坦就只有4名归化球员,与上届阿联酋亚洲杯时有一半以上的球员属于归化球员形成鲜明对照。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恐怕与当下巴勒斯坦的局势有很大关系。
值得一提的是,印尼足球一直以来就有归化球员的传统。但是,以往归化球员主要是以在印尼联赛中效力的外籍球员为主,特别是像众多非洲国家的球员都曾先后代表印尼队出战过。如今,印尼队在申台龙的指挥下,开始全面选择血缘归化,以那些在欧洲成长起来的球员为主。
③血缘归化大多效力欧美联赛
其实,有归化传统的印尼队如今继续实施归化政策不令人意外,但在方向上发生了很大改变,即不再以效力于印尼联赛中的外籍球员为主,而是全面转向在欧洲踢球的、有血缘关系的球员。这是一个很值得注意的趋势和倾向,更值得中国足球界思考。
据不完全统计,迄今为止,印尼队已先后启用过41名归化球员,包括此番带到卡塔尔的8人。因为印尼本土球员身体单薄,力量与对抗等较差,所以吸纳大量非洲外援入籍,就是希望以此能够弥补这方面的不足。但由于印尼国内联赛水准不高,竞争性与对抗性较差,这也就决定了印尼国家队即便是拥有本土联赛中的归化球员,其上限也不会很高。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申台龙说服了印尼足协新主席托希尔(原国际米兰老板),直接前往欧洲特别是荷兰物色有血缘关系的球员进行归化。而且,这些球员可继续留在欧洲参加职业联赛,哪怕是低一级别的联赛,其水准、对抗、节奏等恐怕也要强于印尼联赛。
最新消息称,由于印尼队将在3月的世预赛36强赛小组赛中与越南队进行背靠背的两场对决,申台龙已列出了最新的3名在荷兰效力的归化对象名单,印尼足协也在积极行动。或许,印尼国家队届时将会以一个“全欧阵容”也就是首发11名球员全部都是在欧洲效力的归化球员组成的阵容迎战越南队。
同样,伊拉克队在本届亚洲杯上虽未能进入到八强,但其表现出来的身体、力量、对抗以及整体战术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对阵日本队一仗就是典型。但这恐怕同样离不开阵中有多达12名归化球员,这些球员都是从小在欧洲足球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对足球的理解显然完全不同于伊拉克本国的足球。即便是像目前在泰超泰港队效力的5号中后卫普特罗斯,也是在丹麦、瑞典这样的职业联赛中成长起来的,直至2022年夏才加盟泰超联赛。
叙利亚队的8名归化球员不是在欧洲联赛中效力、便是在南美的阿根廷、秘鲁联赛中踢球,深受欧美联赛的浸淫与熏陶,决定了这些球员回归叙利亚队后,也令叙利亚队有别于以往的传统风格,“硬度”和“强度”更强。
据统计,在征战本届亚洲杯的110名归化球员中,有40人在欧洲各国的俱乐部效力,7人在美洲俱乐部效力,也就是有超过43%的归化球员在欧美职业联赛中踢球。当这些在欧美联赛中效力的球员回归亚洲时,无疑将令各自队伍的对抗、节奏等有提升。这似乎在本届亚洲杯上已经得到了充分体现。
④国足的归化球员被全面同化
尽管众多球迷对国足此番亚洲杯弃用像艾克森等这样的非血缘归化依然耿耿于怀,但实际上,这些非血缘归化球员加入中国国家队后,就肯定能改变国足日趋下滑的现状?就像很多人感慨:或许有艾克森在,国足不至于一球不进。但这恐怕也仅仅建立在假设基础之上。
这些非血缘归化球员其实本质上与雇佣军无异,因为当初归化这些球员本身就是采用非正常的手段和渠道,即靠钱去砸,让他们放弃原国籍。
抛开这些问题不表,国内球迷之所以迷信这些外籍球员,恐怕更多地还是停留在这些外援刚刚加盟中超球会时的表现。可问题是,由于中超联赛的竞争力越发下滑,不管是这些被归化的球员、抑或是其他外援,其发展轨迹是:刚到中国的前两年竞技状态和水准还能有保障,但从第三年开始,其竞技水准以及状态急剧下滑。通俗点说,就是趋于同化。
所以,当浩克离开上海海港返回巴西踢球后,其新加盟的俱乐部要求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减肥!巴西人马尔康在2022赛季结束转而加盟沙特阿赫利俱乐部后,阿赫利主教练要求马尔康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个月内先降体重10公斤!而当马尔康去年夏天重新租回武汉三镇时,俱乐部工作人员私下透露:“回来的马尔康比走的时候体重要轻8公斤!”
这虽然是两个小插曲,而且不管是巴西媒体还是沙特媒体都曾报道过浩克与马尔康的体重问题,但它却深刻反映出中超俱乐部当下日常的竞训水准。于是,中超联赛的水准究竟为什么差?答案不言而喻。所以,指望着中超联赛中的归化球员来拯救国足,这纯属自欺欺人!
于是,同样是归化球员,哪怕都是血缘归化,中国的是在不断被中超联赛同化,而我们竞争对手则是在不断欧化。通过亚洲杯,几乎所有人都在说中国队与亚洲诸队(甚至都不用去和强队相比)之间的差距是越来越大,但仔细想想,这奇怪吗?意外吗?如果不从竞训着手、去改变中超联赛的竞技水准,则中国足球的下滑趋势丝毫不会扭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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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在归化问题上,不得不说的是,不同球队受所在国家和地区的政策影响,情况是完全不同的。譬如,像印尼等很多国家和地区都承认双重国籍、允许拥有多国护照,这在中国就不可行。越南也有很多在欧洲的海外球员,且也有血缘关系,但越南在去年10月访华期间,主教练特鲁西埃就告诉记者:越南足协要求这些在欧洲踢球的、有血缘关系的球员必须要回到越南联赛中,选择放弃外国国籍、转换为越南国籍,才能代表越南国家队出战,一如门将菲利普·阮那样。这也就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越南队像印尼那样启用大量的血缘归化球员。
再譬如,像中国香港特区政府规定:只有在香港居住满七年后才可申请特区护照。所以,此番出战亚洲杯的香港队中虽然归化球员不少,但这些球员明显年龄偏大、已经过了黄金期。
所以,有关归化球员的事宜,其实已经不只是足球层面的问题了,这已经不在本文的话题范围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