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何为“生而自由”？走进巴雷西的自由人故事

体坛周报全媒体驻意大利记者 沈天浩

进入2023年下半年，球星中国行重新成为热潮。闪耀的星光中，弗兰科·巴雷西的名字显得格外独特。巴雷西是谁？一些年轻的球迷或许会发问。他是亚平宁防守艺术的集大成者，是足球历史上最强大的后卫之一，是那支王朝米兰的铁血队长。巴雷西来中国做什么？铁杆意迷和红黑拥趸肯定好奇。他即将在中国停留四天，带着双重身份：AC米兰荣誉副主席，以及……畅销书作者。

巴雷西的自传中文版《生而自由》即将面世，这本书在意大利国内备受欢迎。作为足球史上最大的赢家之一，他在自传中最着重描绘的，却是一场输掉的比赛：在1994年炎夏的玫瑰碗，刚刚从半月板伤势中神速复出的巴雷西，打满了世界杯决赛的120分钟，并在点球大战中率先出场。最终，他失手了，意大利也与金杯擦肩而过。为什么偏要选择这场？巴雷西的生涯旅程，绝非一个经典的成功故事，而这场输掉的决赛，比起很多摧枯拉朽的大胜和决赛场上的凯旋，更能代表他的价值。

巴雷西渴望与中国的读者和球迷分享自己的故事。在他出发前往中国之前，笔者代表体坛传媒前往“米兰之家”，对他进行了独家专访。

小镇梦想家

体坛：我们就从自传的标题开始。我相信《生而自由》是个双关：一方面，每个人可以自由地追逐足球梦想；另一方面，您曾经是人们梦想中的那个自由人……

巴雷西：我相信每个人都有自由梦想的权利，而梦想有时候会照进现实，就像在我身上发生的故事一样。在书中，我描述了自己的童年时代，我的成长环境到底是怎样的？日后成功的背后又是什么？一切都要从1994年的那场著名决赛说起：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让那个曾经生活在困苦中的小孩子，战胜了美国世界杯小组赛阶段的伤病，奇迹般地来到玫瑰碗的决赛场，并且踢出了那样一场比赛？

成功的路途中需要幸运，但我们也得为迎接机会做好准备。我的幸运在于：成长过程中，人们总是对我充满耐心。再加上自身的勇气、决心与想象力，我取得了成功。当代人有些缺乏耐心，而孩子们需要平静而积极的成长环境。我当年在小镇的教区长大，但学校或足球学院也可以是理想的环境，重要的是找到正确的伯乐，激发他们的潜能。12-14岁的年龄段非常关键，孩子们在这个年龄要么找到自己的道路，要么遇到瓶颈，很多人在这个时点放弃了足球之路，因为他们没有遇到好的老师，所以无法展现出最好的自己。

体坛：您个人在十几岁时失去了父母，想必也经历过艰难岁月。

巴雷西：这当然是很沉重的打击。不过，我接下来遇到了正确的人，以及……米兰。当时我14岁，从伦巴第乡野小镇的家乡出发，来到米兰城，收获了家庭般的欢迎。对于当时的我来说，离开特拉瓦利亚托小镇其实是件好事，我在那里留下的是灰色的记忆和对双亲的怀念，需要一个积极的新环境。在来到米兰之前，我是个非常内向的孩子。

在那之后，我逐渐发现了自己真正的足球才能，并抓住了机会。我给年轻人们的建议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需要做出一定的牺牲，放弃一些相对不重要的东西。我讲述了自己年少时的困境和挫折，当我战胜它们之后，足球世界对我张开了怀抱。

体坛：从加尔比亚蒂（注：在米兰任职多年的功勋教练，也是日后卡佩罗的助手）开始，他给了你在米兰试训的机会……

巴雷西：我遇到了很多恩师。加尔比亚蒂和扎加蒂让我成长，利德霍尔姆让我在18岁时迎来了米兰首秀，并在五个赛季之后重新与我在米兰携手——那是个相当关键的时期，区域防守刚刚兴起，意大利很少有球队适应这种新方式，因此他从战术层面上也是非常关键的。

体坛：一年前在采访卡佩罗的时候，他对我表示利德霍尔姆是米兰王朝真正的奠基人。

巴雷西：诚哉斯言。利德霍尔姆缔造了那支米兰的防线：我、保罗·马尔蒂尼、塔索蒂、科斯塔库塔和菲利波·加利。作为防线上的同伴，我们最终创造了历史。

凯撒弗朗茨

体坛：在之前的采访中，您曾经表示过自己小时候想要成为的球员，其实是米兰锋线上的“鼠疫”普拉蒂。真的如此吗？

巴雷西：那是个媒体的误会！当然，我认识普拉蒂，他是个传奇前锋，在冠军杯决赛上演过帽子戏法。不过说实话，小时候的我并没有足球偶像，由于资讯并不发达。年岁稍长之后，我在自己的位置上找到了两个榜样：第一个是贝肯鲍尔，他以令人难以置信的方式诠释了自由人的角色，还能经常进球；第二个是克罗尔，他当年从那支伟大的阿贾克斯来到那不勒斯，我也有幸与他直接交锋过。他们的共同点是：现代而优雅的风格，极其出色的视野。观看他们的比赛，也能激励我做得更好。

体坛：到头来，您也得到了“凯撒弗朗茨”的绰号！

巴雷西：或许我也成了后辈们的榜样。我22岁就当上了队长，那是米兰队史上最黑暗的年份，因为球队在踢意乙，但对我个人来说，这段经历非常宝贵。肩上的袖标意味着俱乐部对我的重视和期待，背负着这种责任感，我开始迅速成长，每个赛季都有进步，球队也看到了黑暗隧道尽头的光亮。

再之后，就是贝卢斯科尼和萨基的到来。我们成功地在意大利赛场上踢出了一种不一样的足球：组织严密，积极进攻，令人兴奋……贝卢斯科尼希望我们在赢球的同时，还能让观众们心潮澎湃——我们做到了。

体坛：实际上，萨基也经常提到当年那支米兰的信条：令人信服，享受比赛，赢得结果。

巴雷西：萨基是至关重要的，他在米兰内洛为球队灌输了一种与众不同的足球哲学，训练中极其注重细节，要求自己的球队在跑动中做到完美的协同。萨基与米兰相得益彰：他从理念上打造了那支球队，球员们则将他的理念付诸现实。

体坛：不过，据说萨基刚刚来到米兰，就带来了一堆帕尔马的比赛录像带，他还试图用那支帕尔马的自由人西尼奥里尼为例，指导您进行防守……

巴雷西：这也是被渲染过的都市传说！实际上，萨基只是向我们演示了他执教帕尔马时的一些防守场景，而不是想让我们像帕尔马一样踢球。萨基很清楚，在来到米兰之后，他麾下的后卫与帕尔马时代的不同，而且当年的帕尔马是踢五后卫的，而米兰是四后卫。萨基只是希望自己的球队体系严密、防守紧致，他最强调的理念是“协同”，这正是那支球队真正的强项。

在萨基麾下效力也是我的幸运：我的职业生涯如此漫长，绝对需要感谢他。足球运动员不是孤军奋战的，总会有几天状态不在最佳，这时候就需要身边队友的帮助。当个体已经相当出色，整体又能协同一致，球队就能压倒对手。实际上，那支AC米兰给对手形成的共同印象是：他们在场上总是看起来比我们多好几个人！

体坛：萨基在前几天的一次采访中说，如果是他来执教这支AC米兰，就不会让莱昂首发，因为他跑得太少……

巴雷西：我相信萨基的本意不是想把莱昂按在板凳上，而是觉得莱昂依然没有明白自己的潜能。莱昂有着如此强壮的身体和出色的技术，他需要更有野心，需要努力成为最好的球员。总而言之，你肯定还是更希望莱昂在自己队中，而不是作为场上对手……

玫瑰碗奇迹

体坛：从萨基到卡佩罗，米兰从技战术和精神层面，分别发生了哪些变化？

巴雷西：卡佩罗的训练方式与萨基不同。卡佩罗很聪明，他明白如何管理那支球队，如何赋予球员们更高的自由度，因为我们当时已经变得更有经验。从技术层面上，他对我们的防守方式进行了微调，整体更加收缩，更少高压逼抢和造越位。卡佩罗本人也曾经是一名顶级球员，又在米兰环境下浸淫多年，所以从一开始就表现得很有经验。他的这些调整，再加上球队持续的引援，让我们在接下来的几个赛季中继续着胜利的步伐。

体坛：您刚才提到，那支米兰在场上“看起来比对手多好几个人”。听到这句话时，我的脑海中马上浮现出一场比赛：1989-90赛季的冠军杯决赛，对阵本菲卡，您踢出了一场极其出色的比赛，在场上无处不在。那是您俱乐部生涯的“完美比赛”吗？

巴雷西：那场比赛我们之所以能够取胜，靠的是全队超强的专注力。当时我们其实面临一些困难，全队上下非常疲惫，又刚刚丢掉了联赛冠军，因此在冠军杯不容有失。个人层面上，那当然是我很出色的一场比赛，不过就像之前说的，我有幸与很多伟大球员并肩作战。选出一场“完美比赛”很困难，因为代表作很多，包括1988-89赛季欧冠半决赛对皇马。国家队层面，我最好的比赛或许是1994年的世界杯决赛……

体坛：足球就是这样残酷而充满矛盾。

巴雷西：确实。世界杯刚刚结束时，我还没有什么概念。几年后，当我回看那场比赛时，我才明白自己究竟做到了什么。一名球员在小组赛半月板受伤，手术之后神速复出，还能在决赛踢满全场，并拿出极其出色的表现——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我在决赛中的表现其实是反逻辑的：从半月板受伤到决赛上阵，中间的20天里，我脑子里并没有在想决赛这件事，参加的训练也相当有限。然而到了决赛场上，我展现出了毕生所学，不仅仅是战术和身体对抗层面，更多是精神上的。说实话，如果在决赛后让我再踢一场比赛，我说什么都做不到了。

体坛：1994年，您在那种情况下踢了世界杯决赛。今天的意大利国家队有一种现象：不少球员一到科维尔恰诺就马上受伤，又在国家队任务结束后，在俱乐部赛场上“准时”复出……他们需要多一点勇气和决心？

巴雷西：需要考虑伤病的具体情况。如果球员们确实受伤，留给他们恢复的时间又太短，那错过国家队比赛也是可以理解的；另一方面，一旦登场就要拿出100%的状态。1994年，萨基在决赛中冒险让我首发，也是因为球队当时减员严重。赛前，他问我是否做好准备，得到我肯定的回答之后，他明白我会展现出全部能量，而我也清楚他对上场球员的要求。

绿茵读心者

体坛：德国名导演赫尔佐格曾经如此称赞您：“无球状态下的巴雷西才是最好的，因为他知道如何阅读比赛。我真的希望能够像巴雷西理解足球这项运动一样，在我的电影作品中理解人心与空间。”去年夏天，您终于见到了他……

巴雷西：哈哈，提到这个我真的很开心。说实话，当时听到他这番话的时候，我也感到很吃惊，因为他是个远离足球圈的电影导演！现在，这段话也出现在我的自传中，赫尔佐格精确地理解了我的足球，他明白我的强项在于阅读比赛的具体形势，以及阅读对手的心理。

体坛：作为历史上最强大的后卫之一，您的身高不足180厘米。现在的意大利国家队，主角是身高超过190厘米的巴斯托尼、阿切尔比和斯卡尔维尼……

巴雷西：足球世界一直在变化，变得越来越强壮。现在，如果你没有一米九，似乎就没法踢中卫了，可我相信矮个中卫也有属于自己的空间，最重要的永远是头脑。放在今天，我相信弗兰科·巴雷西也能踢上球的。

体坛：今天的米兰只有一名荷兰人（赖恩德斯）。即便如此，球队比起当年变得更加国际化了，如何评价这种变化？

巴雷西：令人遗憾的是，现在的意大利本土球员太贵了，青年才俊要么身价翻三倍销往海外，要么转会本土豪门，价格也低不了。另外，如今本土球员的选择也确实不是很多。最近两三年，国米打造了一股本土力量，但他们在几年前也是全外援的主力框架；前些年的米兰，6-7名本土球员撑起了球队的主心骨，现在的情况则不同。此一时彼一时，不过即使阵中没有意大利人，也不影响球队赢球。

体坛：您还会经常和哥哥朱塞佩聊足球吗？是否会为米兰双雄的争冠较劲？

巴雷西：我们时不时会聊起这些。必须要承认的是，国米的阵容配置比我们更豪华，他们在过去几年间进行了大量投入，而我们则应该保持坚信。有的时候，当你信心十足，咬紧牙关，很多事情就会自然而然地变得顺遂。如果我们展现出更好的持续性，更少犯错，那么一切都有可能。

体坛：您曾经以队长身份赢得过三座大耳朵杯。本赛季的米兰在欧冠比较挣扎……

巴雷西：作为第三档球队，我们对困难的小组形势有预期。比较遗憾的是，我们对阵纽卡和多特本该拿到更多分数，巴黎的牌面更强大。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有机会，下一个主场至关重要。

体坛：如何向当代的球迷介绍范巴斯滕？哈兰德是个合适的参照吗？

巴雷西：哈兰德非常强，他有强壮的身体和出色的嗅觉。此外，他在非常年轻的时候就展现出了惊人的稳定性，这证明他的头脑也非常清醒。不过，范巴斯滕还是有些与众不同的东西……

体坛：最后回到您的自传。书名的意大利语Libero di sognare，也可以翻译成“自由地梦想”。您今天的梦想是什么？

巴雷西：我的梦想是读者们可以从这本书中获益。我希望他们可以从书中汲取力量，即使身处艰难困苦也不要就此消沉。弗兰科·巴雷西在职业生涯中赢得了很多奖杯？是的，但更让我骄傲的是，人们记得我在奖杯之外赢得了什么。

附：巴雷西中国行日程

11月11日，星期六

巴雷西将参观AC米兰合作伙伴 PUMA 总部的办公室，以及位于上海淮海路的 PUMA 商店，参加与球迷和品牌员工的见面会。晚上，巴雷西将出席在Reeb 1987酒吧举行的观赛派对，与当地的一些球迷俱乐部一起，观看红黑军团对阵莱切的意甲比赛。

11月12日，星期日

巴雷西将做客抖音AC米兰官方频道的直播，与在线球迷进行互动。

11月13日，星期一

巴雷西将在清华大学与一些学生进行对话。讨论从足球出发，并围绕巴雷西自传中的一些关键词进行，比如想象力、决心和勇气。

11月14日，星期二

巴雷西将来到意大利驻北京大使馆，正式推出其传记中文版《生而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