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勤伯：中国足球的“自我加坏”死结

体坛周报全媒体记者 王勤伯

陈戌源被查，新闻量级不小。但没有谁乐观得起来，因为没有谁能够肯定，中国足协换个人就可以把中国足球搞好。

陈戌源上任的时候曾引发很多期待，因为他不是原体育系统人士。但他执掌足协却造就了围绕中国足协的奇葩事件最丰富的时期：足球经纪人出任足协秘书长，开经纪公司的教练得到选帅组高度认可出任国家队主帅，执教国足期间同时拿着俱乐部工资，顶风带货。

并非不懂球，专挑坏的学

球迷的普遍愿望是中国足球能够越踢越好，进入职业足球圈子的人看法往往很不一样。因为足球这个运动太特殊了。其他很多项目，如果搞不好，别说有人骂你，可能半点关注都不会有。而足球不一样，不管中国足球踢得好不好，它总是可以吸引眼球，总是可以成为谈资，重要的是在这个圈子里混到好处。

足球和很多事情一样，涉及到中国如何学习外国、尤其是学习西方国家。外国不是天堂，更不是理想人间，没有任何外国足球模式是理想模式，外国人搞足球一样无法避免各种勾心斗角、各种浮夸和欺骗、各种小聪明钻空子、各种垄断专营。

所以，对于中国足球来说，根本不存在学习哪个国家足球体系的问题，而是如何认识足球、认识世界、以健康积极的方式发展自己的问题。

以前我们很爱笑话中国足协官员不懂世界足球，例如有人会问舍甫琴科效力AC米兰还是国际米兰。但这不是问题的关键，甚至可能让我们产生错误的判断。实际上，以我与中国足协历届人士的一些接触，还有对他们言行的远距离观察，我都能得出一个结论：他们其实对国际足球懂得很，专门学习最坏的内容。

最近秘鲁一些俱乐部造反罢赛，导致秘鲁联赛几近瘫痪，原因是这几个俱乐部和足协的矛盾，其中一条就是足协想实现自己对联赛转播权的专卖，从中提成10%。

这条消息令人苦笑，秘鲁不是一个政治高度腐败、民主制度混乱不堪、经济不景气的国家吗？怎么秘鲁足球俱乐部的意识水平还比中超俱乐部高出那么多呢？

十几年前中超成立的时候，中国足协收走转播权、广告专卖，提成36%，全世界独此一家。面对批评声音，中国足协官员的解释是，亚足联更黑，国际足联更黑，你怎么不说亚足联，怎么不说国际足联，亚足联把预选赛的广告拿走，国际足联把世界杯转播权和广告都拿走，你看见谁抗议了吗？

问题是，这些例子都是国家队的赛会制比赛，不是职业俱乐部的联赛，五大联赛哪个足协抽成36%了？所以，总得找个西方足球发达国家的狠角来给中国足协当导师吧。于是就有了时任中国足协副主席南勇在米兰对意甲联盟的灵魂拷问：“意甲联盟从电视转播权里提成多少？”立马就把意大利人问晕了，意甲联盟的代表回答说，“我们就是意甲俱乐部组成的一个办事机构，只有办公费用，没有机构自己的提成。”

接着查，还有瓜？

十几年前的职业足球和今天的职业足球有了很大的不同，一个重要的内容是赌球网络化。十几年前，你可以听闻某个前国脚被赌球黑庄追击的故事，剧情半真半假，但是可以看到一个特点，就是赌球需要势力强大的黑道人物去操办。

今天的职业足球里，赌球黑庄中介人的角色变得弱小了。网络赌球无孔不入，一些有花样的玩法很容易掩人耳目，而且回报丰富，例如前10分钟各进1球，某半场角球数量，弱队是否先进球，上下半场的胜负，谁在比赛的哪个时间段吃到黄牌，等等。这些内容不需要黑庄中介去牵头代劳了，球员自己就能操作，最多是交给信任的人帮助完成一些比赛进行中的临场投注。

网络赌球的问题在五大联赛同样存在，但存在法律机构的监管，管理者和从业者之间能够形成猫和老鼠的关系，有偷食成功的老鼠，也有被捉住现行的个案。英超是最发达的联赛，英超也是爆出查赌消息最频繁的联赛，像特里皮尔家亲属去对他转会去向进行投注，同样为特里皮尔带来了惩罚。

在中国，网络赌球本身是不合法的，反倒是缺乏对球员涉赌的严密监控。已经不止一次有球迷拍到未参加比赛的国内球员在看台上玩手机时，屏幕上打开的是赌球app。且不说最近的“直播门”事件，一些国内赛事里也能够轻易找到球员“做球”的痕迹。这类的比赛让人看得非常窝火，球员心思根本不是踢球，而是如何完成每个比赛时间段的“规定任务”。

大多数球迷关注的是中国足球如何搞上去，而进入职业足球圈子的人，首先关注的是怎么搞钱。国际足球在近些年发展出的猫腻花样还远不止赌球，几年前中国足球天价外援一个接一个的时期，正是国际足联禁止第三方所有权限期将至前最后的疯狂，这个疯狂的焦点联赛就是中超。第三方所有权就是球员的身价一部分属于匿名基金，注册地通常是在加勒比海岛，购买球员的俱乐部把钱打过去，钱从此就人间蒸发了，这是一种经典的洗钱方式，其实应该好好倒查。

同样，任何有基本智商的人都会发问，既然俱乐部投资人或管理者可以和西方经纪人结盟，通过天价转会费把资金转移去国外，为什么投资人就不能操纵比赛结果通过网络赌博获取个人利益呢？会不会有人投资足球除了赚眼球还想操纵比赛？这当然也是值得细查、有希望挖掘出“大瓜”的地方。之前就有过传言说某集团老板拿员工信息去海外博彩网站开户。

核心任务：完善法律法规

这样的大环境里，一个优秀的足协管理者必须满足2个基本条件，一是能够意识得到职业足球行业对中国带来的各种挑战和风险，二是能够通过推进健全行业法规来实现对行业的有效监管。

陈戌源进入足协的时候被寄予厚望，因为他来自职业俱乐部，业内的很多明暗问题他应该懂不少，可以对症下药。然而我们得到结果是相反的，依法管理的原则不仅没有得到确立，反倒是更加乱套，且不说李铁自己开经纪公司这种和国家队帅位利益冲突的问题，陈戌源亲自下场去找武汉为李铁讨欠薪，其实是非常坏规矩的事情。欠薪原本是需要依靠规则来判决的争议，结果是领导拿自己的态度去做交易。

中国足球的职业体系没有像其他很多国家一样，建立在庞大的业余足球基础上，而是直接去建立职业体系。从90年代开始，围绕中国足球的讨论，很多是应该学习谁，学习哪个国家，基本的思路都是一样的：把谁的模式搬运过来，中国足球就可以搞上去了。

在经历了中国足球职业化的诸多折腾和反反复复之后，一个新的共识还有待建立：职业足球充满了各种诱惑、风险、黑暗，是一个庞大的利益机器，中国足球必须要以完善法律法规为核心任务，才有可能走出这个永远“自我加坏”的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