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勤伯：走下审判席，孙杨应该走回体育的世界

北京时间6月22日，国际体育仲裁法院（CAS）公布了孙杨事件的二次听证会的判决结果。CAS决定对中国游泳运动员孙杨处以4年零3个月（51个月）的禁赛，禁赛期自2020年2月28日起，至2024年5月28日结束。

*本文仅代表个人观点

文/王勤伯

在孙杨被禁赛8年以后，我再也没有写过他。

后来在一个视频节目中，我表达过对孙杨的同情。作为一个体育记者，我始终认为，孙杨的成与败应该都只属于体育，包括已经被取消的禁赛8年判决，其实质也只是一次体育系统内部的裁决，很多体育明星都被禁赛过，并不只是孙杨。

这是为什么，当各种（自）媒体一起扒料将孙杨拉下神坛，我反倒失去了评论的兴趣。我理解一些实际接触过孙杨的同行有太多积攒许久而无处发出的内容，像是迎来了一次突然的决堤。然而我还是反对网络传播中的一些既定的叙事逻辑，例如把孙杨的一切归咎于其个性，或者归咎于孙杨的母亲。

体育是需要个性的，甚至需要溺爱，有很多优秀的运动员个性独特甚至引发负面评价，也有很多优秀运动员很大年龄仍是母亲的娇儿。在某一些针对杨明女士的自媒体叙事中，甚至存在对女性性别和母亲角色的轻蔑，这也是我所无法认同的。

让我们避谈诸如因果报应之类的无关论点，集中于孙杨这个运动员的话题进行讨论。事实是，瑞士联邦法庭的改判并没有造成国内舆论在对待孙杨事件上的态度大逆转，倒是不少网民为玉林狗肉节起哄了一把，可见已经走下神坛的孙杨要想回到原来的位置，已是很难很难。

国际体育仲裁法庭在和双方律师团队协商后，组成了新的3人仲裁团，重审的线上听证会在5月24日举行，会议过程没有公开。最终，尽管8年禁赛被推翻，但孙杨依然要面临51个月的禁赛。

我询问过的国际体育法律专家，没有任何人认为孙杨在2019年末的听证会上采取的辩护策略是正确的。孙杨几乎没有半点妥协，没有半点承认己方亦有处理不当的愿望，一切都归咎于别人，并在总结陈词中认定背后存在“黑手”。

让人产生的怀疑是，孙杨本人是否认真读过国际泳联对他的“一审裁决”全文。里面足足有3页纸是对他的批评和警告，甚至不止一次使用了类似“愚蠢至极”这样的字眼儿。

也就是说，国际泳联的“一审”对孙杨的定性是“有错，但无罪”，而国际体育仲裁法庭的“二审”定性是“有错，且有罪。”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一项裁决给了孙杨“完全正确”的评定。

早在2019年9月，我已读过瑞士联邦法院对孙杨针对WADA辩护律师上诉案的裁决书全文。这是一份意外的收获，因为裁决书隐去了孙杨的名字，用“nageur chinois”（中国游泳运动员）取而代之。

我恰好用法语搜索“中国游泳运动员”，直接撞上。既然裁决书对孙杨匿名，我选择了不进行新闻报道，直到年末才有美国记者根据一位瑞士体育律师的英文翻译发现了这份文件。

后来我又读到了瑞士联邦法院推翻8年禁赛的裁决书法语全文。不得不说，孙杨法律团队给我的印象在2年多时间内从未发生改变。这中间也可以看到孙杨想要继续游泳事业而做出的近乎挣扎的努力。

瑞士有体育仲裁专家认为，像2019年孙杨团队那样在听证会之前对联邦法院进行上诉是很罕见的。而2020年禁赛8年处罚宣布以后，孙杨团队的上诉策略也很相近，不惜穷尽一切可能的法律路径。

这件事情的真正赢家是瑞士那些“为各国人民排忧解难”的专业仲裁律师。例如瑞士联邦法院推翻CAS的8年判决，这肯定意味着不菲的律师费用，但这份判决只不过是续命。对孙杨来说，他现在需要考虑给自己搭建一个符合运动偶像身份的“台阶”。

就像上文说过的，我从来不认为运动员的个性是一个问题，我们喜欢体育，也是喜欢看个性。我作为体育记者喜欢萨内蒂、马尔蒂尼的优雅个性，但也能接受伊布拉希莫维奇和卡萨诺的古怪个性，同时也没有理由不接受孙杨的张扬个性。我过去对孙杨的具体行为曾有分量不轻的批评，但也从来坚持认为他是一个伟大的运动员，不仅是优秀。

在我看来，孙杨真正需要走出的，是过去在和公众互动中为自己挖下的坑。他采取了一些超越体育价值观的路线，为自己吸引了一部分狂热信徒的热爱，但也造成了强大的对立面，形成严重的舆论分裂和对立。但这也不完全是孙杨一个人的错，为他出谋划策的身边人或者擂鼓手同样有责任。而那些并不是因为喜欢运动员孙杨而追捧他的狂热粉丝，抛弃他的速度也很快，甚至粉转黑也不在少数。

我所说的台阶，指的是当孙杨从审判席上走下来，他应该径直走回体育世界里。

世界上很多体育明星都曾在此环节犯错，孙杨接下来应该好好设计未来的体育人生。只要以一个健康、积极、热爱体育、尊重规则和对手的姿态回来，不管将来在体育世界里扮演何种角色，这样的孙杨都会广泛受人喜爱。

我相信这就是体育精神真正的所在。

（本文原载于4月15日体坛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