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勤伯：体育明星的私生活为何不完全是私事？

体坛周报全媒体驻意大利记者 王勤伯

标题毫无疑问会立即令人想起张培萌/漠寒近期爆出的新闻。

然而，文章写作动因是巴西球星罗比尼奥的6天合同风波，开始于今年10月10日。在事情尚未有结果、文章也未写成的时候，张培萌/漠寒话题上了热搜。

毫无疑问，任何一位读者读完本文，都有可能拿去比较张培萌/漠寒事件——对比事情的异同，以及公众舆论关注的角度，还有相关机构的反应。

我不反对这样的联想和比较，但希望在此说明，文章的关注点是罗比尼奥事件，且我对张培萌/漠寒话题缺乏足够的了解，不便在本文里带入。

10月10日，36岁的巴西前国脚罗比尼奥签约桑托斯，这是他第三次加盟桑托斯。罗比尼奥在今年夏天从土耳其回国，上赛季他效力伊斯坦布尔俱乐部，随队一起夺得土超冠军，罗比尼奥更多是替补出场。

桑托斯财政困难，队内目前有很多年轻球员，队魂卡洛斯∙桑切斯又重伤告别本赛季，主力边锋委内瑞拉国脚索特尔多可能被卖去中东俱乐部以解俱乐部燃眉之急。这种情况下，罗比尼奥签下象征性的最低工资合同是对老东家极大的帮助，他只会根据出场次数获得一笔奖金。

中文媒体大都报道了罗比尼奥拿象征性薪水签约桑托斯的事情，更大的新闻却滤过了：罗比尼奥签约在巴西国内引发了轩然大波，媒体、明星、数量众多的球迷，严词批评桑托斯签约罗比尼奥，原因是罗比尼奥目前的身份是强奸犯。

2017年，意大利米兰地方法院做出一审判决，罗比尼奥在2013年和其他5个巴西人一起轮奸了一位22岁的阿尔巴尼亚女性，被判入狱9年。宣判时罗比尼奥人在巴西，巴西和意大利之间没有引渡协议。此后罗比尼奥去土耳其踢球，也绝对不随队去意大利踢客场。

桑托斯签约罗比尼奥之前其实谈判了很长时间，强奸案当然是重要的议题。在巴西国内舆论做出强烈抨击时，桑托斯管理层第一时间出来解释，按照意大利法律，终审结果下来之前，被告都会被视作无罪。

但是桑托斯的赞助商并不接受这样的解释，其中一个赞助商很快就给桑托斯发去了解约信，而其他赞助商也给桑托斯施加了巨大的压力。

在桑托斯俱乐部的犹豫和僵持（vs赞助商+公共舆论）中，10月16日巴西环球网突然刊发了一审判决书中涉及到的警方窃听内容，包括罗比尼奥和友人、同犯的多次对话，明确无误地展示了以下几点：

-罗比尼奥一行6人是在女方因为醉酒失去清晰意识的情况下和受害人发生了性行为，罗比尼奥和友人在对话中都承认这一点，也就是法官判决中强调的利用了受害人的不利处境。

-罗比尼奥承认让女方给自己口交，他认为口交不是性行为。

-罗比尼奥和友人在案发后存在侥幸心理，例如有一个伙伴说，幸好那个房间没有监控录像，不然就完蛋了，罗比尼奥则很关心其中一个同伴是不是没用套直接射到女方体内。他还对另一个人说，我和你都干她，但你是那活儿起不来。

环球网的报道刊出以后，桑托斯很快就宣布暂停和罗比尼奥的合同，理由是方便他专心应对上诉。

罗比尼奥本人也表示了遗憾，他说了一句话，“很可惜，现在有女权主义。”

那么，巴西国内针对罗比尼奥的舆论抨击，以及赞助商撤资等行为，是否和女权主义有直接关系呢？

没有太大关系，罗比尼奥其实还不如去抱怨是赞助商背后的资本主义不好。

真正的问题在于，今天无论是巴西还是其他很多地区，人们对体育明星有了更为明确的社会价值要求。有媒体指出，桑托斯俱乐部在今年初自己还发起过反对性别暴力的号召，希望成为宣传和引领社会价值的典范。

在几十年以前，体育明星并不是动辄拿着数百万甚至千万年薪的富豪，他们甚至面临着运动生涯稍有闪失就流落街头的风险。

但在今天，体育明星不仅在收入方面处于社会的上层， 而且他们成为青少年非常重要的励志榜样和参照体。

体育和任何别的社会生产行业都不同。体育吸引眼球，同时拥有非常清晰、统一、无法恣意篡改和作弊的规则，很多青少年学习社会规则的第一步都是从学习体育规则开始的。体育明星依靠自己的才华和汗水，在竞赛中脱颖而出，享受万众瞩目和拥戴，从某种程度上他们像是一种理想的成功者——拼爹不管用，必须在公平竞赛中去争取成功。

赞助商让自己的品牌和体育俱乐部挂钩，不仅想要收获曝光率，更在意的是体育精神与企业形象、品牌价值的挂钩。这是为什么赞助商无法接受性别暴力嫌犯和自己的品牌联系一起。

在罗比尼奥和桑托斯解约之前，南美足坛今年已经出现了不止一起足球明星性别暴力事件，他们所在的俱乐部都承受了巨大的舆论压力。例如博卡青年队24岁哥伦比亚前锋比利亚被控家暴前妻，博卡在8月份做出决定，比利亚可以随队训练，但在家暴官司结案之前，他被内部停赛。

没有任何一种规则要求桑托斯必须和罗比尼奥暂停合同，或者要求博卡对比利亚停赛，但体育俱乐部本身的社会属性决定了他们必须做出表率。同期在智利也爆出了边缘国脚里奥·巴伦西亚家暴前妻长达10年的消息，科洛科洛俱乐部没有像博卡一样对球员采取措施，引发了巨大的批评。

智利体育部长塞西莉亚·佩雷斯说，“无论是足球明星还是公共人物，都必须在球场内外和家里做出榜样。不管是在足球界，面对现任还是前妻，在任何地方，都必须停止针对女性的暴力。球员对于球迷、对于小孩和青少年是直接的榜样，希望他们管理好自己的言行，杜绝针对女性的暴力。”

这件事甚至进入了智利议会的讨论。议员奥萨东女士批评科洛科洛俱乐部说，“没有人可以仅仅因为前妻的控诉就对里奥·巴伦西亚进行民意审判。但对于一个如此重要的俱乐部来说，最起码的一点是站出来重申自己反对性别暴力的态度，以此促进社会进步。”

这段话像是提醒了科洛科洛。这家俱乐部其实丑闻一大堆，现在他们在智利联赛濒临降级，科洛科洛管理层一度想以疫情期间没有比赛为由拒发几个月的工资。议会讨论后，科洛科洛赶紧发表了长篇声明，说对球员采取措施首先必须法律上有定论，该俱乐部一向重视性别平等问题，并做过很多工作和努力。

读到这里，或许有人会问，对体育明星私生活如此严厉的要求，是否会催生各种虚伪假扮的现象？

事实恰恰相反。现代社会要求体育明星在遵守规则、尊重他人方面做出表率，着眼点并非行善，而是不作恶。榜样有多好，只是体育明星本人的加分项和红利，但坏榜样却必须受到抵制和反对。如果体育明星提供的是“我成功所以我为所欲为”的印象，他们对社会价值、对青少年成长的破坏作用是巨大的。

体育圈里多的是男欢女爱分分合合，也多的是各种出轨偷情狗血剧本，很多体育明星都离过婚，但感情破裂和性别暴力是截然不同的2件事情。有一些球员即使面对家庭破裂，也处理得格外体面，未尝不也是积极的榜样。

上述的三个南美国家近期案例，我们都没有足够的篇幅逐一展开。实际上除了罗比尼奥案媒体爆料，比利亚和里奥·巴伦西亚的受害者都提供了足以相当有说服力的证据。这些证据让人们感受到，很多性别暴力事件绝不仅仅是“家家都一本难念的经”这样的话可以概况的，相反，正是因为他们在过去难以进入公共舆论视野，其严重性和伤害程度被广泛地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