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疫区笔记：超越悲欢的成长

体坛周报全媒体驻巴塞罗那特约记者 舒雨

作为球迷，我阔别球场已经两月有余。西班牙全国封禁前，诺坎普迎来的最后一场比赛是在3月7日，联赛对阵皇家社会。那时距伊比利亚半岛上出现第一例新冠确诊患者过去了不到两周，全国累计确诊病例将近300，欧洲人不当回事，但一朝被蛇咬的中国人早已开始警惕。我犹豫了许久，最终用“这可能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能看的最后一场球”说服了自己，咬咬牙，戴上口罩出门了。

迷惑行为与全民烘焙

其实从我住处到诺坎普，不过步行两分钟的路程，所以有比赛时如果坐在卧室听现场声实在会很不甘心。那天戴口罩走在路上，全程心虚得像在做贼。在这片没有口罩文化的土地上，无事戴口罩即为异类，好在那天向我投来的目光最多是诧异，并无歧视的敌意。如今疫情升级，我才实现了“口罩自由”。现在如果出门不戴口罩，旁人怕是才会绕道走吧。

一周后，西班牙进入全国紧急状态。这两个月来，在国内的父母几乎天天打电话来问，我的疫区生活怎么样，有什么变化。我天天重复一样的回答：不出门，没有任何变化。一天当中花费心思最多的事就是烧今天的饭和思考明天烧什么饭，上完学校的网课就看电视，看比赛录像，弹琴唱歌，逍遥自在。每晚8点开窗和邻居们一起向医护人员鼓掌致敬，尽管他们每天都在19:59就提前开始，让强迫症的我好生难受。

全民鼓掌虽然暖心，但毕竟只是个形式，保护好自己别生病才是真正给医疗系统减负。这段日子听说不少人遭遇“魔鬼”合租室友——完全无视禁足规定，每天无防护出门乱跑，回家也不消毒，还嘲笑不出门的人太胆小。万幸，我遇到的室友足够拎得清，出门采购时口罩手套全副武装，不把酒精喷个遍不进门，足以让人安心。室友还与我分享超市见闻，重复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太蠢了。“好多人把毛衣的两翻领翻上来盖住脸假装口罩，太蠢了”；“有个老头知道要戴手套，可是居然用手指蘸口水去把手套搓开，太蠢了”；“居然还有人戴着手套揉眼睛，那要这手套有何用？太蠢了”……听得我心惊胆战，总结下来简直可以出一本《防疫迷惑行为图鉴》。

于是更胆小的我选择尽可能用网购解决一切，网上超市货物相对齐全，无接触配送也少了许多风险。只是疫情期间订单量猛增，抢配送份额的过程也宛如战争。研究数日之后我总结出了规律：新的配送份额每天凌晨3点开始放出，最早的可预约时间是10天后。上一次采购前，室友的面粉、酵母和泡打粉都用完了，结果出门一趟，跑遍了附近四五家超市和小店都没见到面粉的影子，最后拜托我在网上超市买到了。自那次之后，这三样东西在网上超市也开始轮流断货。我想到了国内疫情期间，社交网络上的全民黑暗烘焙大赛，看来全球人民在一闲下来就折腾烘焙这点上也是相当一致。

干货囤够了，可是新鲜蔬果存不住，总得及时补充。好在楼下就有家本地人开的蔬果店，疫情期间也升级了防护，规定店内同时最多只能进15人，不管是门外排队还是店内选购，人与人之间都必须保持两米间隔，店员也会时刻监督。两个月内我一共只出过两次家门，都是去这家店。上次出门时没忍住，多走了几步路去看了一眼诺坎普。大门紧闭，了无生气，完全不像一个球场该有的样子，被游客视为打卡圣地的15号门大海报前空无一人。当时禁足令还未降级，禁止散步，我站在街对面匆匆拍了一张照片便转身返回了。

贡献我的一颗小沙粒

全球疫情的变化，不光能从新闻里的数据看到。我加入了一个西班牙华人志愿者联盟，用翻译的方式将中国医务工作者宝贵的抗疫经验分享出去。志愿者收集外国医生提出的问题后翻译成中文，再把中国医生的回答译成西班牙语，每日更新完整的问答列表反馈给外国医生。国内的专家团中，不乏在武汉协和、北京同仁等医院奋战在抗疫一线的发热门诊护士长、重症监护科主任和感染科专家。目前已经整理出500多条问答，累计分享给了来自30多个国家的1000多名医生。高频问题已从初期的方舱医院管理过渡到了中后期临床追踪。疫情在拉丁美洲爆发后，更多西语国家的医生加入了提问大军，WhatsApp群里发言者的国际区号渐渐从清一色的“+34”变成了“+5”开头五花八门的组合。

提问群不断吸引新医生加入，于是有个永恒的问题被反复提起：口罩到底能不能消毒？中国医生回答的口径也从最开始的“不要消毒”渐渐退化到“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消毒”，最终变成“请用紫外线或干燥加热的方法消毒，注意不要弄湿”。看来防护物资紧缺在大流行病阴影下是谁也逃不过的坎。

500多个问题涵盖了预防、诊断、治疗、病理学研究等许多方面，还涉及儿科、产科等特殊护理，甚至新冠病人的精神健康。志愿团队中并非所有译者都有医学背景，西语再好也会在医生的行话上卡壳，每一个字都看得懂，连在一起就成了天书。两个月的磨练下来，我这个外行译者的医学知识和词汇量同步暴涨。气溶胶、合并症、肺纤维化、免疫抑制、羟氯喹……这些超纲词的西语翻译我现在已经能够脱口而出。或许也算是意料之外的收获。

再多分享一些正能量吧。除了文字问答，国内专家团还为外国医生免费开了数十场线上讲座，有医学专业的志愿者进行同声传译，好评如潮。上个月有一位北京的医生通过团队负责人为意大利的一位新冠危重患者实时提供诊疗方案，助病人转危为安。志愿者联盟还上了西班牙国家电视台的新闻，获得了近两分钟的报道。

西班牙人很喜欢说“贡献我的一颗小沙粒”这个短语，用来表达个人献上一份绵薄之力的意思。我每次看到这个表达都忍不住遐想，为什么选择沙子这个意象来比喻，说不定就是因为西班牙人的生命里不能没有海滩呢。那就每个人都送出自己的一粒沙吧，能堆砌出一片阳光沙滩的那一刻总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