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杯往事·番外】从工人到英雄 雅辛的传奇一生
体坛+和AI球APP联合出品
体坛+记者克韩报道
近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在接受中国中央电视台台长慎海雄专访时，聊到了世界杯，普京说到他最喜欢的球星是前苏联国门雅辛。对于新一代球迷来说，雅辛已经是上古神兽。他究竟是怎样一位球员？他对足球历史上的门将位置，又有怎样的革命性贡献呢？又是什么样的功绩，让他成为唯一一个拿到金球奖的门将？又是为什么，令俄罗斯人至今仍想念他，并让他登上2018世界杯的海报呢？且让《世界杯往事·番外篇》为大家道来。
列夫·雅辛（Lev Yashin），1929年10月22日出生于莫斯科。父母都是贫穷的工人，小时候他们一家不得不和几家亲戚一起挤在一处小公寓里。列夫这个名字在俄语里的意思，就是lion，也就是狮子，这也是俄罗斯著名文豪托尔斯泰的名字。他母亲在他6岁时就去世了，死因是肺结核。1941年，德国纳粹突然发动了对苏的总攻，兵锋直指莫斯科。
不满12岁的雅辛随家人疏散到了莫斯科以东800公里的乌里扬诺夫斯克——这是父亲工作的飞机制造厂被认为可以安全运行的地方。军工厂的员工们在雪地里拖行机器，在旷野重新建厂，而食物全部来自12公里外的小村庄，用雪橇运来。
年仅12岁的雅辛也不得不开始在工厂工作，生产子弹以帮助苏联打败侵略者。雅辛后来在自传里写道：“我们那一代的男孩女孩，都要排队等待面包的发放，梦想着前线取得胜利，我们可以分到一块糖。在我们还没有长大时，我们就必须作出很多牺牲。”
雅辛当时已经有了继母，她后来回忆说，雅辛经常把穷苦的小孩带回家来，“他们家什么吃的都没有了。”他还把家里的新毛衣送给别的小孩，“他们家孩子太多，没有衣服穿。”但雅辛家中其实也有弟弟，继母还为此不高兴了一阵子，这就是雅辛，他永远先想着别人。
到1944年，雅辛和家人重返莫斯科，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雅辛后来在自传里写道：“战争期间，我们学到的东西是在课堂上永远也学不到的。我们学会了如何工作，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出于责任，为了自己的良心而卖力工作。后来当我们去竞争冠军和奖杯时，我们想的不是胜利会带来的回报，而是足球本身能给我们带来的快乐。”
18岁时，雅辛经历过一次挫折，他因为神经衰弱而精神崩溃了。后来在他的自传里，雅辛这样写道：“是不是抑郁症？我不知道。多年来的疲倦积累起来，开始拖垮了我，我体内好像突然有什么东西断裂了。那个时候，我什么都感觉不到，除了一片空虚。”雅辛完全失去了工作的兴趣，更别说体育了。
就在这个时候，雅辛报名参军。根据不同人的描述，对此有不同的说法。有些人说这是被迫的，因为雅辛要证明自己不是逃避劳动。另外一些人则说雅辛是自愿的。不管是什么原因，雅辛说军旅生涯完成了他的“救赎”，他在这里重新找到了对足球的热爱，训练也更加认真起来。正是在莫斯科军工厂队踢球时，他被莫斯科迪纳摩的青年教练切尔内绍夫（Arkady Chernyshev）看上。
为什么是门将位置？这或许与苏联的特殊文化有关——其它国家珍爱前锋、中场或后卫，但在苏联门将却有特殊的位置，这或许与该国在历史上击退过很多外国入侵者有关。雅辛的妻子瓦莲京娜在谈到门将位置时曾说，“门将是最后一道防线，他是边境，如果边境被突破，就会导致失球。”
也许正因为如此，莫斯科著名的特列季亚科夫画廊挂着一幅1934年的油画，杰伊涅卡（Aleksandr Deineka）的《门将》。那里还有一幅格里戈里耶夫1949年（Sergei Grigoriev）的画，名字也叫《门将》。两幅画里，门将都是英雄角色，其中格里戈里耶夫的画里门将膝盖上缠着绷带，相当英勇。1936年，苏联还有一部电影叫《门将》，剧中主人公在一场对疑似纳粹德国的比赛中，用一次点球扑救挽救了球队，然后还打入一个致胜球。那部电影最后有歌曲这么唱道：“啊！门将，准备好战斗。你是门口的最后一个看门人。”
1950年，雅辛21岁时才在一场友谊赛中赢得自己的莫斯科迪纳摩首秀。结果是灾难性的，因为对手门将的一个直接大脚，居然导致了他的丢球。那一年，他总共才踢了两场联赛。雅辛的妻子瓦莲京娜后来说，“门将这个位置就是这样，每一次犯错大家都会看到。他们自己也会记得这一切，他们每场比赛都会忍受很大压力。”瓦莲京娜回忆，每次比赛后雅辛总是辗转反侧，哪怕是赢得比赛也是一样，因为只要比赛中犯下一个错误他就会反复思量。
此后，雅辛转行去打了冰球——有意思的是，发现他的切尔内绍夫也是足球和冰球双挑。那段时间，他以迪纳摩冰球队门将的身份，在1953年赢得了苏维埃杯冰球赛冠军，并被评为联盟第三号门将。所以，酒吧知识竞赛里一个常见的问题是：雅辛捧起的第一座奖杯是什么？正确答案应该是1953年冰球苏维埃杯冠军奖杯。他在足球上也捧起了1953年的苏维埃杯，但那是10月份的事情了。
正在俄罗斯冰球队准备征召他去参加世界杯时，雅辛退出了冰球圈，重新回归足球圈。那时，他已经年满24岁，他终于开始真正获得一队位置。有意思的是，他在迪纳摩的前辈、导师和竞争对手阿列克谢·霍米奇，外号居然叫“老虎”。狮虎并没有发生真正的争斗，而是传承：苏联时代，替补门将在球门后有一个板凳，雅辛就在这里学习霍米奇的动作。他还要帮助霍米奇背行李，当一个好学徒。
雅辛最终成为了莫斯科迪纳摩的主力门将，并帮助球队在1954-1963的十年间，赢得了5次苏联联赛冠军和3次亚军。球迷对他十分崇敬，经常护送他走路回家——现在是球迷帮他扛行李了。
雅辛的妻子瓦莲京娜目前依然住在1964年苏联政府分配给雅辛夫妇的公寓里，现年已经88岁。她曾多次拒绝过雅辛的求婚，但最终两人再次在莫斯科一家商店偶遇时终于接受了他的求婚。1955年新年，雅辛和瓦莲京娜结婚，5天后的1月6日雅辛就被召去两个月的训练营！
雅辛遗孀瓦莲京娜
他也在这个时候开始穿著名的黑色球衣，英格兰国门希尔顿曾说雅辛的黑色球衣有魔力。瓦莲京娜说：“其实那不是黑色的，而是深蓝色。实际上那时候的门将都穿深色球衣，不像现在，门将什么颜色都有，我2000年代表雅辛领取世纪最佳门将奖项时，前德国门将迈耶尔（Sepp Maier）就和我开玩笑：‘现在的门将就像鹦鹉，五颜六色。’那件球衣是毛线针织品。夏天是否热？肯定，但它能保护你不受伤。雅辛对自己不愿穿厚内衣的队友总是不满，因为那样会比较容易受伤。”
瓦莲京娜否认了是她给他选择黑色的民间传说，“那个年代春秋天时球场都很泥泞，所以穿黑的比较耐脏。我记得有一次他带回家洗的球衣，把我们的浴缸弄得都是黑水。20年内，他只换了两到三次球衣，都是在袖子上都开始有洞了的时候。这些球衣现在都没有留着了，因为当时的规矩是球衣都必须还给球队，哪怕1971年告别赛后迪纳摩也给他下令归还球衣和手套。”
1954年，雅辛被召入苏联国家队。1956年，他随队赢取奥运会冠军。1960年，他又随队捧起了1960年欧洲杯。有意思的是，他那标志性的黑色鸭舌帽，在那次决赛中被冲入球场的球迷给拿走了，此后他再也没有找到自己觉得舒服的鸭舌帽。他的妻子瓦莲京娜说：“媒体说法国警察后来发现了这顶帽子，还给了雅辛，但这是谎言。那时的安保没有那么严格，所以很多人冲入球场，有人拿走了他的帽子。他转身四处张望，根本找不到那个人。”
1960欧洲杯夺冠后
那么，有时候雅辛会摘下帽子完成一次头球，然后再戴上帽子，这是真的吗？瓦莲京娜笑了：“是的，有时候是如此，但只有没有对方球员在身旁的时候才如此。一开始他是戴着帽子顶球的，有一次顶完球后迪纳摩主帅亚库欣（Mikhail Yakushin）批评了他，‘你应该摘掉帽子再顶球。’从此以后，他就摘帽了。球迷可爱看这个了，总是能引发一阵欢呼。不过后来他就不那么做了，因为足球比赛越来越快了。”
从1958年开始，雅辛连续参加了四届世界杯。1958年世界杯，是他第一次参加世界杯。对最终冠军巴西队一役，雅辛给大家留下了深刻印象：虽然苏联0比2输了，但如果不是他，苏联也许会上演一场惨案。
在那届世界杯上，英格兰著名的足球爵士汤姆·芬尼曾经对雅辛打入一粒点球。芬尼爵士后来在自己的自传中回忆说：“我当时决定用自己不常用的右脚，因为我知道他应该看过我用左脚罚出的点球。我是否紧张？当然！当我转身开始助跑时，我的一些队友转过身不敢看了，所以你可以想像我当时的紧张。但我进了，我胜过了伟大的雅辛！”
1962年世界杯，雅辛已经32岁，他的表现也出现了一些瑕疵。尤其是在对智利的四分之一决赛中，他的两次丢球看上去都有点软，球队也因此1比2败北出局。在回到苏联之后，很多愤怒的球迷在机场迎接他，举着“雅辛退役”、“是时候领取养老金了”的标语。雅辛家中的窗玻璃也被砸碎了，有人在他的车上留下辱骂的信件，还有人对他死亡威胁。日后雅辛回忆，“这是我足球生涯最痛苦的一段。”
雅辛的妻子瓦莲京娜在回忆这段经历时说：“他想过退役。当列夫回到莫斯科后，球场内只要念出他的名字，就到处是嘘声、尖叫和嘲弄。他们认为一切都是他的错，因为他苏联才输掉了比赛，而不是因为全队的表现。派往世界杯的那些苏联塔斯社记者根本不懂球，他们以前都是写政治新闻的。报道根本没有写他在脑震荡的情况下继续坚持比赛，他们只是说他睡着了，球一个又一个进网。”
但雅辛没有就此沉沦，而是东山再起。1963年10月23日，他又作为世界明星队门将（明星队主帅是列拉，他的智利队此前一年正好淘汰了苏联，但雅辛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参加了温布利大球场举行的英足总百年纪念赛，对手是英格兰。那场比赛他高接抵挡表现神勇，喜欢一身黑衣的他，也因此获得了“黑豹”、“黑蜘蛛”的外号。妻子瓦莲京娜说：“他保有的唯一一件球衣，就是这场比赛的黄色球衣，背后是13号（雅辛穿1号球衣）。”
迪斯蒂法诺、丹尼斯·劳及雅辛
瓦莲京娜当时是电台记者，她没有随雅辛去伦敦，而是在莫斯科的中央广播电台听广播。比赛结束后，她打车回家，顺道去学校和幼儿园接上了她和雅辛的两个女儿。出租车司机对她说：“你听了那场在伦敦的比赛了吗？我们的球队压倒了他们。”瓦莲京娜说：“你什么意思？比赛不是1比2，英格兰赢了吗？”司机：“哦，那个没意义。我们的雅辛打了上半场，他被换下时比分可是0比0。” 这就是当时雅辛的表现给莫斯科留下的印象，大家又开始支持他了。瓦莲京娜说：“我很想告诉司机雅辛就是我的丈夫，就是孩子的父亲，但我太害羞了。”
也是这场比赛中的出色表现，以及迪纳摩赢取苏联联赛冠军的成绩（雅辛27场比赛只丢7球），让他在当年12月最终赢得了1963年金球奖。迄今为止，这也是金球奖唯一一次授予门将。《法国足球》在颁奖时说：“他给门将位置带来了革命性的影响，此前没有一个门将能做到。他总是随时准备扮演一个额外的后卫，他的位置感和快速手抛球能够发动有威胁的反攻。”
雅辛对门将位置的改变是革命性的。在他之前，门将在扑救之后经常是随意开大脚，开越远越好。从雅辛开始，门将才成为进攻的第一环链，用准确的手抛球和长传发动进攻。不仅如此，禁区并不能限制雅辛，他经常在禁区外和自己的队友完成传球配合，是现代清道夫门将的滥觞。
当然，他守门本行也非常出色，职业生涯共270次零封足以说明一切。迄今为止，他仍是唯一一个为苏联/俄罗斯国家队100场零封的门将。也是他，发明了拳击足球解围，增加了门将的选择性。他会大声对后卫队员喊叫，这也是此前门将很少做的事情。此外，他还扑住了151个点球。
1966年世界杯，雅辛继续神勇，苏联在英格兰取得了第四名的历史最佳成绩。瓦莲京娜记得，三四名决赛时尤西比奥进了点球，他进球后过去和雅辛说了两句话。瓦莲京娜赛后问雅辛，尤西比奥说了什么，雅辛告诉他：“他说，他很抱歉，但他不得不那么做。”1967年，他因此获得了列宁勋章——这是苏联时代的国家最高等级勋章。
1970年世界杯时雅辛是第三门将兼教练，没有能够上场，球队再次进入了八强。同年，雅辛41岁时宣布退役。那个赛季，他最后一次拿到苏联杯赛冠军（他一共三次取得苏维埃杯冠军）。但他在最后几场比赛中试图扑救后总是倒在地上不想起来，看台上的妻子瓦莲京娜很着急：“他有过三次脑震荡，每次都要在医院中休息三天，所以我还以为是又脑震荡了。他慢慢又站起来继续比赛，回到家中后我问他：‘你怎么了？我都开始担心了，我周围的人也都开始担心了。’他回答：‘只是因为新割过后的草皮闻起来太好闻了，所以我真的不想起来。’”
1971年，他在莫斯科的列宁球场——也就是今天的卢日尼基球场，2018年世界杯冠亚军决赛球场——举行告别纪念赛，10万名狂热球迷来为他送行，而贝利、尤西比奥、鲍比·查尔顿、盖德·穆勒和贝肯鲍尔等英豪都来助兴。瓦莲京娜说，尽管雅辛只会说俄语，但他似乎天生有和外国球员交朋友的能力。后来，贝肯鲍尔帮助了瓦莲京娜好几次，贝肯鲍尔和尤西比奥每次去莫斯科也都会去给雅辛扫墓。
退役之后，雅辛出任莫斯科迪纳摩各个管理岗位。妻子瓦莲京娜说，尽管生活在苏联时代，但雅辛不是一个很靠近党的人，“他去最高党校是因为那里有个教政治经济学的人是迪纳摩的疯狂粉丝，他问雅辛：‘最高教练学校毕业后准备去哪儿？’雅辛就去了最高党校，在那里他学会了很多东西，比如他以前不擅长公开演讲，但后来他就很擅长了。有一次他在考试完后回家，他和我说：‘他们搞了70年，把经济搞成这样，现在却要求我用一个小时把这一切都阐释清楚！’我们都笑了。”
1986年，他在布达佩斯出访时因感染血栓性静脉炎，被迫截肢截去一条腿。据说这与他从13岁就长期吸烟有关系，他甚至在大场面比赛前还会专门抽一支当热身，“秘诀是抽一根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你要猛喝一口烈性酒来平滑你的肌肉。”不过，有关他球员时代经常用白兰地+苏打治疗胃疼的说法，瓦莲京娜表示了否认：“他不爱喝白兰地，也不爱喝啤酒和葡萄酒，他只喝伏特加。”
雅辛截肢之后，他那些工厂时代的朋友并没有忘掉他，他们为他做了一个特制雪橇，让他可以和他们一起去冬日寒冰上钓鱼——这是他晚年的最大爱好。4年之后，尽管进行了紧急手术，他仍然因为胃癌去世。瓦莲京娜认为，胃癌与他在二战时吃很多糟糕的食物有关，也可能与他总是要用腹部挡接最沉重的射门有关，“我尽力支持他，但所有人在身体忍受痛苦时都不会开心。他有时候会很阴郁，他（截肢后）很难走路，然后又是胃疼，心脏病发作，两次中风……这当然会影响他，但他依然没有改变。”
前俄罗斯国家队队长斯梅尔京（Alexei Smertin）就记得，在1989年10月22日迪纳摩为60岁生日的雅辛举行了一场特别的纪念赛。斯梅尔京当时还是一个小孩，他记得看到看台上坐着的雅辛，“每个人走过去要求签名，他都会满足，哪怕是在比赛进行时也是如此。整个90分钟他一直在签名，没有拒绝一个球迷，尽管理论上他本应该好好享受这场比赛。”赛后，一辆敞篷车带着腿脚不便的雅辛绕跑道告别。当他挥手微笑时，大雨开始倾盆而下。
雅辛死后，苏联为他举行了国葬。一年之后，苏联这个国家也不复存在。雅辛和瓦莲京娜有两个女儿（其中一个女婿是莫斯科斯巴达死忠），以及两个外孙和一个外孙女。其中一个外孙亚历山大·雅科夫列夫（Alexander Yakovlev）是少年队门将，但不幸在2002年死于自行车事故，年仅14岁。另一个外孙瓦西里·弗罗洛夫（Vasily Frolov）也当过门将，而且效力过莫斯科迪纳摩青年队，但他从来没有能打上职业比赛，23岁就退役了。他说，自己确实不够好，主要是“压力很大，毕竟我有这样一个外公”。
1997年，迪纳摩为他建起了雕像。2000年，他被国际足球历史和统计联合会（IFFHS）评为20世纪的最伟大门将。从1994年到2006年，世界杯最佳门将的奖项，叫作雅辛奖。2017年，英格兰门神班克斯参加俄罗斯世界杯抽签时，被问及他和雅辛谁更伟大，班克斯毫不犹豫就回答：“他是最伟大的门将，这毫无疑问。我看过他踢球，他的一切都绝对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