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览奥运随笔(5)——为什么要读经典?
卡尔维诺用了整整一本书来论证:为什么要读经典?
吉诺比利用一个眼神提供了答案。
大师,是教你如何面对世界的人。
(1)
奥运只有少数项目和少数时段能引发我的激情,我也很少看篮球比赛。但在健身房的跑步机上,却被吉诺比利吸引了。
那是巴西和阿根廷的奥运男篮小组赛。阿根廷长时间落后,身高1.79的坎帕索像个疯子反复带球试图闯入又高又壮的巴西队员丛林里。
我注意到的却是吉诺比利的平静和坦然。他真的很老了,39岁的年龄,几乎完全秃顶,绝不会轻易像坎帕索一样用身体去和对手硬扛,但每个动作都在对队友传递着超然的自信。
吉诺比利曾在网络上拿坎帕索开涮,号召球迷恶搞坎帕索在此前一次四国邀请赛里摔倒时面部着地的镜头。模仿坎帕索的图片出现在奥运会每个角落,开幕式,奥运村的房间,按摩床,运动员饭堂……
这一系列恶搞图片,我在奥运会前对吉诺比利唯一的了解。
我决定多跑20分钟,就为了继续观看吉诺比利。我不了解他,却一瞬间就明白他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师。
尽管频率和活力已远远不如年轻人,吉诺比利的每个动作却都像在诉说着什么,是一代人的述说,也是一个人的述说,我想起很多堪称大师的运动员在职业生涯末尾的镜头,巴乔,皮尔洛,托蒂……
是的,他们老了,正在告别,但他们每次触球,却在直接触碰你内心最私密柔嫩的部分。
(2)
我不是篮球迷,从吉诺比利的眼神里想起卡尔维诺的问题。
坎帕索是一个勇敢的士兵,士兵和大师的区别在于:士兵面对的是一个又一个的敌人,而大师眼里没有敌人,或许也没有队友,大师永远以个体的身份直面着世界,大师只面对世界,也只需要面对世界,敌人和队友都同属于他们独自面对的世界。他们来的时候眼里只装着世界,告别的时候,仍以同样的方式面对着世界。这是为什么我们哪怕面对着他们,却更多是试图记住他们的背影,他们的身影永远那么富有画面感,因为那种直面世界的方式,只属于很少的人。
我觉得体育和文学涉及的都是世界观的问题。足球报道也一样,那些令人难忘的文字,在于让你透过体育看到了世界的另一种维度。
我想起索拉里回忆弗朗西斯科利的话。“我第一次在河床出场和弗朗西斯科利担任队友,有一个球没有传给他。恩佐(弗朗西斯科利)问我:你为什么不传给我?我回答:因为有人盯防着你。恩佐说:这有什么关系?你只需要把皮球给我。”
弗朗西斯科利长期效力法甲和阿根廷联赛,这让我观看他踢球的次数非常有限,唯一记得1995年美洲杯上他的一个接球转身回旋。
但索拉里这段回忆令我印象深刻。有人盯防着,这有什么关系?乌拉圭人是一个大师,难怪齐达内把他视作偶像,并且为儿子取名恩佐。
(3)
克鲁伊夫是一位大师,但面对他去世时那铺天盖地的赞誉,我很想问,荷兰人是否真的高过弗朗西斯科利,或者,是否高过济科?
济科让我瞠目结舌的是镜头并不发生在1982或1986世界杯,也不是40多岁的他在日本联赛中攻入的飞身俯冲脚后跟进球,而是一段慈善赛的视频。
我甚至记不起视频是哪一年,只记得是年近60岁的济科和罗纳尔多同场亮相,同队还有一个年轻人,忘了是罗比尼奥还是内马尔。
在那段慈善赛视频里,济科从中场拿球,他的每个动作浑然如天成,罗纳尔多还有前方的那个年轻小伙全被这位年近60的老人带着踢球!两三个干净利落的踢墙式二过一,对方大半支球队已经被甩在身后。
(4)
某文豪(好像是托尔斯泰)曾拿着《荷马史诗》这样教育自己的孩子,“海伦走进来,她的美让老人们肃然起敬”——寥寥几个字,却呈现出经典的女性美,更是经典的文字美。
荷马没有描述海伦如何三围傲人、面庞姣好、衣着华贵。他只描写了老人们的反应。文学经典和体育赛场上的大师为我们提供的始终是他们关于世界的看法。他们的高度和超然不是星际旅行一样的虚构,而是高于所有日常人和事、种种规则条款的视野。
济科、巴乔、吉诺比利拿球时的那些瞬间,日常生活还活着,但不再是一群俗人和另一群俗人的较劲,不再是一群俗人试图施加给另一群俗人的关系——世界被大师们改造了,所有既成事实的时空关系都可以被轻易扭曲。文学经典难度不也就是如此?
再见,马努!大师永远不死,他们是告诉我们未来仍值得期待的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