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览奥运随笔4]一个巴西人的回信 祖国是奶罩国
(一)
我不太能享受奥运。我只能享受跨出日常生活的事情。
我喜欢纯粹的激情,这是巴西人的身份。不是生活不能没有足球、音乐和诗歌,而是我需要借助它们跨出生活。因为世上没有比人生更荒诞的生活。
奥运会是生活。中国人对待奥运的态度像对待自己的日常生活:阴谋、污蔑、爱国、祖国、冷战、西方、歧视、偏见、道歉、白岩松、解说……中国日常生活里的常用词总能被奥运圣火熊熊点燃。
巴西是我的精神祖国,我常自称巴西人。如果我不是巴西人,我必须是阿根廷人,或许也可以是智利人。世界上只有这3个国家同时在足球、音乐和诗歌3方面满足我的期待。
但阿根廷和智利的国名缩写都不能让我满意,“ARG”像保险公司,“CHL”像错别字。只有巴西的缩写“BRA”最棒。我的祖国就是奶罩国,每当我更加热爱祖国,就感觉像把头颅埋进了温暖柔滑的罩杯里。
(二)
偶尔我会被误解成一个有本事面对日常生活的人。
奥运开幕第二天,我在邮件堆里看到一个醒目的标题——“写给亲爱的巴西人”。写信人是一位同济大学学生。我记得他的网名Roy,他这个六七月份不顾学习,熬夜看我们的香蕉球欧洲杯直播。
他说上大学以后,对自己的专业“既失去了兴趣,又丧失了强迫和自控”。当他对母亲透露自己的心境时,却被视作内心浮躁、自作聪明、浪费时间、浪费天赋。所以,他很迷茫。到底应该改变自己的性格?还是要换一份适合自己的专业呢?
我迟疑了两天,不知应该如何答复。
我认为在实用而无趣的问题面前,例如改变性格、更换专业,巴西人都是业余的。巴西人的专业性尽在无用而有趣的地方,例如只造快乐不造人。为了保证这一点,我“大BRA国”卫生部对里约奥运村发放了3倍于伦敦奥运会的安全套。
马德兴对于他的读者是有用的,他每新写一个字都是中国足球将要踩滑的又一块砖头。
我对于我的读者是无用的,我是一个亲爱的巴西人,我鼓吹及时行乐和永恒叛逆,即你们生活里所有的欲求而不能。
(三)
我是巴西人,来自“BRA国”,鼓吹及时行乐、波西米亚和永恒叛逆,但我决不愿意指点别人该如何面对生活。
在他人的生活面前,我有一种致命的羞耻感,触碰他人的生活就像触碰一个不愿触碰的陌生肉体,不仅令我惶恐,甚至常伴有恶心。
我相信,只有等到世界上的政治家们一同分享我的羞耻感,世界才终会实现和平。19和20世纪所有历史灾难的根源都是政治试图改变生活,结果只是为生活紧紧箍上厚厚一层华丽现代的荒诞。
更何况,一个没有上过大学的人,能够指点另一个人的大学生活吗?我对此深刻怀疑。
我获得本科毕业证的地方叫北京外国语大学,但那不是一个大学。即使后来增加了各种“培养复合型人才”的课程,北外仍然算不上一个大学,只是一个外语培训学校。我的外语学得很好,比大多数学生更好,这更加深我那些年的无聊。
面对着被师长们引以自豪的“外语专业人才培养体系”可能对我生活造成的干扰,我需要自己创办自己的大学,按照自己的兴趣,学自己想学的外语,读自己想读的人文书籍。那些年,有时我是人类学家,有时我是历史学者,有时我对热爱戴高乐将军的老师进行精神分析……
但之后我一直感激北外,因为他们的“外语专业人才培养体系”在我面前失败了。这种失败是人性的。如果是在北大、复旦念书,或许我需要面对一个更强大也更复杂的对手。
世上会有让我满意的足球、音乐和诗歌,但不会有一个让我满意的大学。
(四)
所以,亲爱的Roy, 对你提出的问题,原谅我不能告诉你应该怎么办。
当我写完这篇小文时,意大利已是傍晚。在过去的一天里,我曾面对过日常生活中的各种问题,我只知道自己活到了现在,工作到现在,现在是夏日的又一个傍晚。但我甚至不记得面对所有那些问题时,我曾选择怎么办。
如果关于这忙忙碌碌的一天里,我清晰地记得做过什么,或许只有一件事:我曾在晚起后的朦胧睡眼里驾驶着汽车高唱一首叫《早晨》的歌。歌词是:“因为她,公鸡咯咯咯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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