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世界杯期间,《体坛周报》推出的“巴西水彩画”系列,是国内媒体迄今为止唯一一个从音乐、文学、体育等多方位和角度全面解读巴西文化的专题报道。
2年后,奥运会在里约热内卢举行,“巴西水彩画”系列仍然值得一读。现在经过作者细微修改,在体坛+app再度和读者见面。
1982年的艺术足球巴西队,尽管2:3落败给意大利,却在中国催生了一代巴迷。
乐评人张晓舟生于1970,那支“史上最强巴西队”赢得永存雷米特杯的年份,但他一直声称“生于1982”。2014年巴西世界杯年,张晓舟出版了自己的足球文集《生于午夜》,“一个惨绿青年永恒的青春共和国”。
《印象卡卡》一书的作者汪玮,她别无选择地出生于1982年。2007年体坛传媒在米兰采访卡卡当天,恰逢汪玮25岁生日,她得到了同龄人卡卡的生日祝福。
他们既是足球巴迷,也是乐迷,在以下的同题问答中向我们讲述自己的巴西。
济科和苏格拉底,1982年世界杯最美的回忆,无数人从此爱上足球,爱上巴西
问-苏格拉底说,巴西足球在1982年就死了,之后,“我们变得和其他人没有区别”。二位“生于1982”,你们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世界?
张晓舟:大饼崛起的世界——“我们变得和其他人没有区别”,大家共享着同一个梦想:要牛逼。而苏格拉底属于对牛逼弹琴的人,对以牛逼为最高和唯一价值观的世界,他这样的人就是不合时宜。苏格拉底后来提出一个“重返古典”的方案:将11人减为9人,我认为这方案还是退步,应该迎难而上,能够在通往牛逼的路上一路弹琴当然最好。瓜迪奥拉传记名为“胜利的另一种道路”,我认为他想说:如果不能胜利,那也要做一个漂亮的输家(beatiful loser)。1982年黑白电视里的巴西队,成为我逃避街头暴力的另一个想象的世界,1982年以来,这国家这时代的转速太疯狂,我很庆幸我的第一届世界杯就遇见了苏格拉底他们那支球队,他们有助于我后来形成自己的价值观。
汪玮:这世界,活在彩色里却不断怀念黑白。偶像、图腾、标签,信条、誓言和流行语,一大热锅分不清原色的乱炖,把味蕾搅翻,而舌尖仍觉不满。渴望经典的口感和激情,把自己带回到原初。可经典似乎总发生在自己出生之前的年代,要么就是发生在自己还什么都不明白的年代。感谢瓜迪奥拉——他在属于我的年代创造了堪称唯一的一支巴塞罗那。自瓜迪奥拉离开巴萨,足球于我,曾经沧海。
问-和1982年形成最鲜明对比的是1994年世界杯,巴西唯一一次靠点球赢得决赛。巴西作家诺格拉(Armando Nogueira)说,佩雷拉只带了两名巴西球员去美国,罗马里奥和贝贝托。谁是你见过的“最巴西”的球员?
张晓舟:罗纳尔迪尼奥。猥琐的帅气,混沌的活力,阳光灿烂的烂牙,他就像张大千在圣保罗曾经建造的八德园里,一块浑然天成的巴西丑石。2002年世界杯夺冠后他是敲着巴西小铃鼓走出来的。
小罗亲自传授桑巴基本步点
汪玮:罗纳尔迪尼奥。会踢球,也会跳舞。他踢球即他舞蹈。爱皮球,是皮球的好友,与皮球融为一体。爱音乐,会自己演奏,音乐即生活。用街头足球的身姿踢最正式和重要的比赛。保留了孩童玩皮球的模样,激发观众、队友、乃至对手对足球的热情。总能把脸孔放到最松的境地(他可爱的小虎牙在此帮了不少忙),轻松面对压力。巴西并不只是花哨的技术,巅峰期的小罗是不辱“巴西球员”称谓的范例:技术,力量,视野,射门,组织,速度。职业生涯多在巴西之外的欧洲展开,却仍能得到巴西人的钟爱,不可多得。
小罗在训练场上的舞蹈集锦
问-英国人写的巴西足球书里,喜欢去搜寻、组织一些满足他们意淫的材料或论点。例如把巴西桑巴足球“骗术”(malandragem)的起源归结于黑人害怕和白人发生身体接触被痛殴。这样说来,是否我们告诉英国小孩“和对手发生身体接触要被打”,英国足球技术就能进步了;或者,是否我们告诉中国小孩同样的话,我们就能成为足球强国?
张晓舟:你说的是英国名记贝洛斯的书吧。他的观点即便不算是一种愚蠢的“文明优越感”,至少也体现了一种典型的“理性的谵妄”,凡事都要找到合理的答案,一定要找到原因。列维斯特劳斯也是科学的捍卫者和研究者,但他的理性被巴西这片“忧郁的热带”“野性的思维”吸引,被它大大拓展。有人问过罗比尼奥:你怎么学会踩单车的?他说:我也不知道,在巴西这就像是洗澡一样简单,就像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那样自然。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怀疑本能和直觉,也可以对巫术和迷信不屑一顾,但对理性因果逻辑的盲目迷信,是一种更无趣更糟糕的迷信。
1982年的马拉多纳和济科
汪玮:按这逻辑:恐惧催生创造力。有点像童养媳因害怕恶婆婆掐拧,使劲做女工,诞生了一批刺绣大师。这样说丝毫没有看不起中华传统技艺的意思——只是,足球还真不是刺绣。不仅要问:英国莫非也有童养媳的陋习?艺术和创造力究竟来自哪里?Malandragem的词根“Mal”,有“坏”的意思,这帮扭着腰肢和屁股的巴西花蝴蝶们,是带着点“蔫儿坏”的心思来盘带皮球的,戏谑对手的欲望,反复尝试,得手后的快感……快乐的摇摆和害怕的颤抖,该是两种不一样的律动吧。
问-1970年世界杯决赛巴西4:1胜意大利。意大利诗人帕索里尼说,足球分为两种,一种是诗歌足球,巴西足球是最佳代表,一种是散文足球,如意大利足球或欧洲足球。足球的诗意,集中在带球直接过人突破并完成射门,巴西足球很在意这一点,而欧洲足球常努力去避开它。此文在巴西很受欢迎,意大利人却很少愿意提起它。请提供你们的看法或理解。
张晓舟:哪怕1982年巴西队输给了意大利队,也只能更印证帕索里尼的话。波萨诺瓦第一名曲《伊巴内玛女孩》中有一句:“她的步态比一切诗更像诗。”节奏和步态,比容貌更显神韵。关于女主人公,向来众说纷纭,但其实女主人公是谁、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并不那么重要,因为维尼休斯和裘宾要的是诗和歌,不是长篇累牍的历史考证——就是说,不是散文。
汪玮:亦可理解为:巴西足球是恋爱,意大利或欧洲足球是婚姻。婚姻可以无诗意,只是堆叠日子的散记,重要的是结果,白纸黑字的“夫妻关系”。球进了就行了,怎么进的,不重要。巴西人无法欣赏缺少美感享受的足球,就像渴望爱情的男女,没有诗歌和激情,就不算恋爱过。若能修成正果,当然更好,但有时就算没能进球,一次高水准的盘带过人也足以令人回味隽永。一个在乎what(什么),一个在乎how(怎样);一个是have (拥有),一个是be(存在)。拥有什么,和怎样存在,是生命的两个不同命题。哪个更靠近诗境,无需多言。
问-巴西有首家喻户晓的歌曲,作者是桑巴音乐史上的大师级人物多利沃•卡伊米(Dorival Caymmi),“谁不喜欢桑巴,谁就不是好东西,要么他脑子坏了,要么他腿脚有病”——我发现,世界上有很多人只是假装喜欢桑巴,就像喜欢“巴黎”,“香格里拉”这种名字,他们可能连一首桑巴的曲调都哼不出来。这样说来,我们这个世界里,是否假装自己脑子不坏或腿脚无病的人太多了?
“谁不喜欢桑巴,谁就不是好东西,要么他脑子坏了,要么他腿脚有病”——这是桑巴歌曲传奇女星Beth Carvalho演唱的版本,一开始视频里先播放多利沃•卡伊米(Dorival Caymmi)生前演唱这首歌(大约是50年代)的镜头,然后Beth Carvalho继续演唱。
张晓舟:维尼休斯在同样家喻户晓的《祝福桑巴》(Samba de Bênção)里唱到:“要演奏出美好的桑巴,你需要一点点忧伤,否则就演奏不出好的桑巴。”加上一点点忧伤,桑巴就变成波萨诺瓦。遗憾的是桑巴也好波萨诺瓦也好,只是当做时髦标签胡乱贴在巴西足球身上,问题是,当他们书写巴西足球的时候,却找不到一丁点桑巴或波萨诺瓦的节奏感,用论说中国足球的那种慷慨激昂的布道式的煽情语言,是难以论说巴西足球的。
汪玮:这是桑巴的曲调,摇滚的歌词,足球的精神。一种无所顾忌的激情和不把人点燃不罢休的热情。
1968年“热带主义”运动领袖维罗索和伊尔共同制作的唱片《Tropicália: ou Panis et Circencis(热带主义:面包和马戏)》被视为热带主义运动的音乐宣言。这里播放的是由伊尔演唱的《Bat Macumba(蝙蝠魔咒)》,全歌反复吟唱一句歌词:Bat Macumba。Macumba是一种源自非洲后来在巴西流行的巫术,而Bat 蝙蝠,则被认为是当时美国大热的漫画人物--蝙蝠侠。而维罗索与伊尔也确定将在里约奥运会开幕式上亮相。
问-请向我们的读者介绍一位你喜欢的巴西音乐家(歌手,作曲家,吉他手均可)。不必多讲他的履历,而是讲述他的音乐给了你什么样的灵感或激动。
张晓舟:Sepultura,“埋葬”乐队,我最喜欢的死亡金属乐队居然来自巴西而不是欧美!他们成军于巴西独裁军政府时代最后的黑暗,挑起了各种人权和社会议题,当然,二十年前我很喜欢看他们现场演出的盗版VCD,首先是因为那太压抑而刺激了。我最喜欢的巴西乐队应是Os Mutantes,“突变体”乐队,六十年代迷幻年代伟大的桑巴精灵,他们的唱片不是很好买,我想这次去巴西的二手唱片店碰碰运气。
Os Mutantes Panis et Circenses,60年代末巴西“突变体乐队”,成员是3个不到20岁的毛头小孩,在“热带主义”运动领袖维罗索和伊尔鼓励下创作演奏新式音乐。这首代表作《面包和马戏团》词曲就是维罗索和伊尔创作的。歌词大意是:我想要歌唱,我的灵感来自太阳,可是(无论我做什么)人们一直挤在饭堂,忙着出生和死亡
汪玮:这个问题最难。用语言描述音乐,我认为是不自量力。能像张晓舟一样用文字传音乐的乐评神,是值得羡慕的能力。我喜欢巴西当代女歌手依薇琪(Ivete Sangalo),经典歌曲《如果我不是这般爱你》。
依薇琪在14年巴西世界杯闭幕式上
一位中国朋友听完依薇琪说,“我以为是个男人在唱歌。”的确,她的声线不细,但我从未把她听成男人。相反,我在她低回的声音里听到了巴西女性有别于南美其他国家女性的柔情和细腻、活力和磁石般的吸力。要欣赏巴西女人的美丽,仅看伊巴内马女郎的身姿不够,一定得听到依薇琪的声音。何况除了歌声独一无二,依薇琪也拥有一副非常巴西味道的美丽脸庞,和活力四射的曼妙身材。来自巴依亚州的她是个十足的巴西女人。
巴西当代女歌手依薇琪(Ivete Sangalo),经典歌曲《如果我不是这般爱你》。这是依薇琪和巴西甜歌女星桑迪(Sandy)合唱的版本。
依薇琪的《雨落下(Quando a Chuva Passar)》,一首抒情慢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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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午夜》 张晓舟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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