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道之泪1:马拉卡纳惨案 马拉卡纳坟场

体坛Plus07-14 16:00

欧洲杯半决赛前,本报曾撰文称4强是东道主的一道坎,此前10个闯入4强的欧洲杯或世界杯东道主,仅有2队打进决赛。然而一旦迈过这道坎,东道主多半一飞冲天,两项大赛历史上有8个东道主冠军,而法国只是第4个东道主亚军。说来有趣,1950年巴西在争冠战中惨遭乌拉圭逆转,8年后便5比2大胜瑞典首捧雷米特杯;2004年葡萄牙决赛成就希腊神话,12年后加时力克法国首夺德劳内杯。1958年的瑞典早已超额完成目标,1950年和2004年两战则都是足球史上著名的冷门,当时发生了什么?


马拉卡纳惨案,马拉卡纳坟场

1950年7月16日,马拉卡纳球场,东道主巴西与乌拉圭争夺世界杯冠军,不过这并不是一场世界杯决赛,因为如果称之为决赛,对乌拉圭并不公平。当时赛制是16队分4组,每组头名共4队再打小组赛决出冠军。决胜圈小组赛末轮,两连胜的东道主巴西迎战1胜1平的乌拉圭,打平即可夺冠,乌拉圭人则只有取胜一条路可走。极端苛刻的夺冠条件,如同地狱的客场气氛,先失一球的超级逆境……凡此种种,愈发衬托出吉贾逆转之球的伟大,以及乌拉圭最终2比1逆转夺冠的神奇。此役被后世称为“马拉卡纳惨案”,巴西人从此谈吉贾色变,自卑刻入了骨髓,甚至成为普遍的国民性格,直至若干年后,他们成为真正的足球王国。

决赛前就获封冠军

决战前夕,整个巴西就陷入一种异常亢奋的情绪中,所有人都觉得夺冠理所当然。巴西媒体大肆夸赞国家队,比赛前1天,《里约日报》封面大标题是“巴西会赢”,《夜报》头版刊登了一张巴西队全家福,图注是“这些就是世界杯冠军”。决战3天前,一幅招贴画开始在里约热卖,画上国家队合影的背景是马拉卡纳球场和当届世界杯参赛各国的国旗,上面的文字是:“世界杯冠军巴西队——1950年”。

1950年7月16日,载入史册的时刻终于来临了。马拉卡纳能容纳15.5万名观众,但此役有大批无票球迷各显神通混进球场,实际入场人数为199854人,其中持票者173859人。如果算上在马拉卡纳球场周边山上观战的球迷,巴乌之战现场观众人数将达到22万。1950年世界杯在巴西并无电视转播,绝大多数国民只能通过收音机收听直播。比赛开始前,里约热内卢市长安杰洛·佩雷斯在马拉卡纳通过高音喇叭发表讲话:“你们,巴西球员们,几个小时后就将成为胜利者,接受数百万同胞的祝贺。”一俟哨音响起,一袭白衣的桑巴军团便向蓝衫黑裤的客队发起猛攻。

乌拉圭球员被现场的阵势吓懵了,中场胡利奥·佩雷斯进场时甚至尿了裤子。中场大师、队长瓦雷拉则相当镇静,有一种说法是,上半场他扇了巴西左闸比戈德一个耳光,被打傻了的比戈德不复神勇状态,乌拉圭才得以取胜。其实,瓦雷拉当时只是拍了拍比戈德的后脖梗,让他平静下来,比戈德反应过激,险些和他打起来。另有说法称,瓦雷拉用手碰了碰比戈德的脸。不管真相为何,巴西队此战与此前判若两队。上半场双方互交白卷,反倒是乌拉圭进攻更具威胁。第16分钟,吉贾长传,斯基亚菲诺过掉门将巴尔博扎后射偏。第37分钟,米格斯又射中门柱。

没想到下半场刚开场1分钟,弗里亚萨便为东道主首开纪录。瓦雷拉从门内抱出皮球,走到中圈将球摆上开球点,向队友吼道:“现在该我们赢得比赛了!”果不其然,第58分钟,吉贾传中助攻斯基亚菲诺扳平。第79分钟,吉贾与队友撞墙配合后从右路杀入禁区,巴尔博扎怕他再传中,便弃门而出,结果被吉贾打入近角。马拉卡纳鸦雀无声,乌拉圭人感觉到接近胜利的同时,也开始怀疑自己能否活着走出球场。门将马斯波利回忆:“我们进球后全场一片死寂,真让人害怕。我当时想,巴西队赢不了了。”

被人遗忘的雷米特

漫长的11分钟终于走完,乌拉圭人又跳又叫,巴西中场齐齐尼奥恨得牙痒:“当裁判吹响终场哨时,我往旁边看了看,正好看到瓦雷拉跟疯了一样翻筋斗,我都想上去踹他几脚。”瓦雷拉喜极而泣,巴西人则流下伤心的泪水,哭着回到更衣室。场边的记者们哭了,看台上近20万巴西人也哭了。他们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该干什么,就这样面无表情地呆坐着,1个小时后才退场。斯基亚菲诺形容当时的马拉卡纳就像葬礼现场,“看到巴西人痛苦流涕,我不敢看了,跑回了更衣室。难以置信,就像他们家里死了人。”

国际足联主席、法国人雷米特没有看到乌拉圭的逆转进球。场上比分1比1时,他从贵宾席下到更衣室,为冠军颁奖做准备。按计划,在国际足联和巴西足协官员以及警察的护卫下,雷米特将手捧以他名字命名的冠军奖杯,从球员通道迈向球场中央,盛装的卫兵整齐排列成两行作为仪仗。马拉卡纳将举行盛大的颁奖仪式,国歌奏响,雷米特把冠军奖杯颁发给冠军球队——按所有人的预想,冠军肯定非巴西莫属。然而一出通道,雷米特就傻眼了。球场一片死寂,没有卫兵,没有国歌,没有颁奖仪式。他孤身一人,在人群中被挤来挤去,只得把金杯夹在腋下,以免它被磕碰。

雷米特在自传《世界杯的神奇历史》中写道:“所有一切我都预见到了,唯独没料到乌拉圭夺冠。”他无法颁奖,只得转身回去。过了很久,雷米特不得不回来,在球场中央独自把奖杯颁给瓦雷拉。这堪称世界杯历史上最寒酸的冠军颁奖,没有仪式,没有国歌,只伴有巴西人痛苦的泪水。雷米特握了握瓦雷拉的手,对乌拉圭队长说:“我为你们刚刚取得的胜利感到高兴,你们配得上这座奖杯,尤其是因为这在意料之外。我祝贺你们。”他原本精心准备了一篇葡萄牙语演讲稿(巴西人说葡语),可如今已完全用不上了。

当年,国际足联还不给冠亚军发金银牌。巴西足协事先自己准备了22块金牌,上面刻着每位国脚的名字,这些金牌也没派上用场。整个马拉卡纳如同一块大坟场,乌拉圭人也觉无趣,匆匆离场。吉贾回忆道:“当时是那样寂静,如果一只苍蝇飞过,你都能听到它的嗡嗡声。”在夺冠的狂喜过后,就连瓦雷拉也有些同情巴西人,“我们从巴西手中夺走冠军是个意外,这样的事只会发生一次。我不喜欢看到20多万球迷那样伤心难过,我不愿看到整个里约热内卢没有狂欢,而是陷入黑暗。我们成了冠军,但我感觉不到冠军应该带来的快乐。”

巴西最长的徒刑

比赛次日,里约热内卢《体育报》记者多雷戈写道:“我看到人民低垂着头,眼中充满泪水,他们不说话,离开球场时就像从最深爱的父亲葬礼归来。我看到的是一个被击败的民族,比被击败更可怕的是没有希望。那一切让我心痛。”作家科尼更是愤世嫉俗:“在巴西队于马拉卡纳输掉世界杯的那天,我开始不再相信上帝。”

输掉本土世界杯,巴西社会震惊了,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悲痛之后,人们开始寻找替罪羊。有人埋怨主帅弗拉维奥,决战当天上午,他让队员站着做了两小时弥撒,太耗体力。迷信者认为,决战前一日球队不应改变驻地,白色球衣也给巴西带来恶运,足协决定永远弃用白衫。决战之后,部分国脚直接退役,还有不少从此告别国家队。所有人都成了罪人,最大的罪人则是比戈德和巴尔博扎。吉贾的两次右路突破都与比戈德有关,巴尔博扎也要为两个丢球负责。

时间可以抹平一切,这句话对比戈德和巴尔博扎并不适用,尤其是巴尔博扎,至死也未能洗清罪名。究其原因,或许是他俩都是黑人。乌拉圭夺冠后,在蒙得维的亚的庆祝人群中,有人举起标语“乌拉圭2比1胜猴子”。当时不仅是以白人为主的乌拉圭歧视黑人,就连黑人和混血占人口大多数的巴西也存在严重的种族歧视。

随后的时光,巴尔博扎的名字一直与马拉卡纳惨案联系在一起,直到2000年去世依然生活在国人的谩骂声中。马拉卡纳的球门当时还是木质的,有一则传说是,旧球门拆下后,有人故意恶心巴尔博扎,把球门当礼物送给了他,巴尔博扎气得劈了球门,烤肉时当柴火烧了。其实,马拉卡纳木球门现仍保存在米纳斯吉拉斯州一座小城的文化之家。

接受采访时,巴尔博扎不止一次说过:“巴西最长的徒刑是30年,可我从1950年就开始为一桩没犯过的罪服刑,一直服刑到现在。”吉贾的逆转进球是他永远的痛,“那个进球我重看了100万遍。当时我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马上钻进去。”已故巴西著名球评家诺盖拉曾为巴尔博扎鸣不平:“他是一位出色的门将,总有神奇扑救。他是巴西足球史上受到最不公正对待的人,吉贾那个进球就像诅咒般落到他身上。我每重看一次那个进球,就更为宽恕他。那场比赛,巴西在前一天便已输掉了。”

1988年,巴西国内还有人还拍了部短片电影,名字就叫《巴尔博扎》。影片中,一位巴西人让时光倒流,回到了38年前的马拉卡纳,他本想帮助巴西队取胜,却因为他的一个动作,巴尔博扎被分了神,吉贾最终还是攻入了那粒逆转比分的进球。

就连吉贾也觉得巴尔博扎太过冤枉。2010年德国世界杯期间,一位巴西记者在慕尼黑采访他时提问:“您知道您的进球给巴尔博扎带来的痛苦吗?”吉贾答道:“我打进了那个球,同样也可能射失那个球。那个进球运气成分非常大,巴尔博扎一点责任都没有。人们总是习惯为失利寻找一个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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