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一帆欧洲杯日志(五):翻越塔特罗山和巴别塔
体坛+特派记者武一帆发自里尔
你有没有被别人家的国歌感动过?当斯洛伐克国歌在里尔球场响起时,我看到身旁的荷兰裔法国小伙子翕动着嘴唇,极力想跟上旋律。我猜,如果他知道歌词,一定放声唱出来。我们可能都属于容易被音乐感动的类型。可能是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陆》、王菲的《Eyes On Me》或是Lacrimosa的《Warum so tief》,在露天停车场里,让一个人扶着方向盘默默抽泣,辜负那美好的下午天气。
斯洛伐克的国歌名为《塔特罗山上的闪电》。这是一首旋律雄浑单调,歌词言简意赅的合唱曲。歌词源自十九世纪斯洛伐克民族觉醒运动中一个年轻学生创作的诗,曲调则来自一首叫做《她在挖一口井》的民歌。很难解释这样一首表达少年暗恋之情的小调,为什么会听起来如此沉重而伤感。可能这样在强权夹缝生存中的民族,生来即为弱者的命运让他们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该做些什么。
或许达尼也在他们中间。8年多以前,我在西班牙萨拉曼卡的一家私立语言学校开始留洋生活,在那里认识了达尼。这个斯洛伐克人极瘦极高,长着一张应该叫“谢廖沙”或者“瓦洛佳”的斯拉夫脸庞。他给校长——一个壮硕、不修边幅且吝啬的苏格兰女人打些零工,免费上课,换学生居留。上午课间,他会在狭窄的走廊里摆两张桌子,供应简朴的早餐,熟练而殷勤地给同学们服务,找零、倒咖啡。他寡言、幽默又精明,很受欢迎。他喜欢大家,又好像谁都不在乎。这里的学生多来自英国、德国、意大利、北欧和东亚。他是这里唯一的斯洛伐克人。曾有一个捷克女孩,在早餐桌边上与达尼用别人听不懂的语言低声交谈。两人的神情不像在闲聊,像在商量如何在尽量不伤害彼此的前提下解除婚约。
达尼后来离开学校,去了经济更景气的圣塞瓦斯蒂安。我后来几次去那座美丽的海滨城市,都盼望着能在路上偶遇那个斯洛伐克人。结果那一天,在里尔的球场外,我一下子看到了好几万达尼的同胞。他们自豪而愉悦,流利地用各种语言抒发着感情。“俄罗斯球迷不是流氓。那些专门来打架的人已经被赶走了。”一个人向我展示两国友谊的写照。“为什么要害怕?我昨天与一群俄罗斯人分享斯洛伐克啤酒,交换球衣。但我们今天还是会在球场上踢他们的屁股,就像当年把意大利人踢出世界杯那样。”
球场周围的防暴警察很逍遥,一下午的工作就是举着盾牌和催泪瓦斯发射器和两国球迷合影。但里尔的警戒级别依然很高。一排举着自动步枪的阿兵哥堵在“欧洲站”门口,紧绷着肌肉。在回巴黎的火车上才听说,一列英国开过来的火车上,英格兰和威尔士球迷打得昏天黑地,直到夜里都让这座小城鸡犬不宁。“离老毛子远点!”好多人建议。不过我真的没看到什么“奥廖尔的屠夫”,只看到地铁站里挤着的人群里,一个矮小的俄罗斯女人抱着个小女孩,等着他的斯洛伐克丈夫买票回来。那状况绝谈不上秩序井然,没有德国、日本那样的等候队列,但大家都默默地挪动着,不抱怨也不微笑,翻越电光闪闪的塔特罗山……
有100多万斯洛伐克人生活在海外。这是一个在那里都不强势的族群。他们比谁都清楚“适应”才是保持独立的最好办法。因此这些“少数民族”显得特别有语言天赋。我赞扬一位里尔的出租车司机英语讲得流利,反被对方质问:“为什么法国人就要会说英语?穿过海底隧道,那边就是英国,为什么他们不讲法语?”我表示赞同,承认自己在法国却不会讲法语,麻烦都是自找的。6年前在选修第3门外语时,我在德语和法语间犹豫良久,选择了前者。从实用角度出发,我显然选错了。因为在德国大城市使用英语,应该不会有这么多问题:洗衣房、车票、手机卡……
埃弗里车站问询处的小姑娘惊恐地瞪着我,指指她的同伴,因为我拖长声音用英语问她“打印车票的机器在哪里”。她的同伴,一个戴眼镜,姿色普通的姑娘面带愁苦地打印车票,嘟囔着:“可我真的不会说英语。”西班牙语?德语?葡萄牙语?中国话?“中国话我会说两句。”她清清喉咙,用标准的汉语一字一顿地说:“对不起!妹妹!爱过吗?”轮到我瞪大了眼睛。哇喔,那肯定是一个悲惨的爱情故事。
当然,在那无比充实的一天,伤害最大的不是这件事。里尔球场外坐着几个穿荷兰球衣的小子。里尔在法国和比利时边境,荷兰人来凑个热闹本无可厚非。“你们的球队呢?”我问。他们反问:“你们的球队呢?世界杯?”全靠你了,高洪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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