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 | 王勤伯忆奥莱报20周年:体育报道激情典范
5月23日,阿根廷体育报纸《奥莱报》迎来自己的20岁生日。这才发现,《奥莱报》已经陪伴我15年。
初恋
2001年,笔者刚刚从大学毕业,兼职为《南方体育》写稿,主要报道阿根廷和巴西足球。《奥莱报》因此成为关于阿根廷足球最重要的参考资料。
《奥莱报》当时刚刚创办5年,属于《号角报》集团。《号角报》是阿根廷最有影响力的综合性日报。
对于一个刚刚开始报道足球的年轻人,《奥莱报》语言和写作风格是一种宝贵的启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份体育报纸比《奥莱报》更懂得写出足球的激情——对抗、激扬、痛苦、嘲弄、玩笑——在这张报纸的页面上如此鲜活动人。
后来我转而报道意大利足球、西班牙足球,阅读《奥莱报》更多是一种消遣。但每天仍然不忘打开它的页面,哪怕只是看看封面。似乎每一个感觉枯燥和枯竭的时刻,这份报纸总是能给你带来些许启发,或者不是启发,只是一种鲜活,让人觉得生活和足球无论如何都应该继续。
梅诺蒂和比拉尔多是对立的,那么记者就有义务让他们及其信徒们用最生动的语言把这种对立讲述出来。贝尔萨是疯子,巴勒莫是疯子,报纸就有义务让读者看到他们有多疯。足球是荷尔蒙,《奥莱报》就让我们在2002世界杯前看到了“潘皮塔”(Pampita,阿根廷名模)惊世骇俗的美丽臀部。
“这个封面让你惊讶。这篇文章让你激动,这个采访出乎你的意料。这个标题让你发笑。这张《奥莱报》展示出你自己球队的骄傲。这张《奥莱报》让你愤怒不堪。这张照片永远印在你的脑海。这份默契伴随你的每一天……”《奥莱报》20周年社评这样写道。
我把记者生涯一开始就阅读《奥莱报》看作自己的幸运。阿根廷同行文字里的自由激情,让我不由自主中认定足球报道就该这样写,足球采访就该这样做,足球评论写不出类似的味道就是无聊和失败。
然后,我见识过很多无聊和失败。
后来,我也从法国《队报》、意大利《米兰体育报》、西班牙《马卡报》吸取过营养,但《奥莱报》永远是初恋,永远是激情的标尺。那些常被中国记者抄袭的英国“名笔”,他们的文字放到《奥莱报》面前,就像是伍德盖特、布里奇见到梅西。
对抗平庸
我记得一个巅峰时期贝隆的电话采访:
“喂……我找全世界最优秀的球员……”
“对不起,先生。我是贝隆。”
剩余的内容已记不起,但这个采访的开篇就是永生难忘。一篇普通的稿件,一个普通的采访(《奥莱报》采访贝隆,和马德兴采访国脚是一回事情,我却不记得任何马德兴采访国脚的文章开头或者结尾),两行字就让你明白,一句普通的话,就像足球场上一个普通的动作,如果运用得巧妙,足以精彩地反对平庸。
我曾有过两面之缘的同行、《体坛周报》的特约记者和老朋友、原《奥莱报》记者“老鼠”洛佩斯,2014年世界杯半决赛前的一天深夜,在酒店外正准备下出租车时发生车祸身亡。当时巴西警方正在追缉逃犯,慌不择路的逃犯驾车撞上了洛佩斯的出租车。这位被梅西视作挚友的优秀记者,生前得到很多采访对象的尊重,瓜迪奥拉甚至不顾欧足联的警告,在欧冠新闻发布会上身穿“为老鼠伸张正义”(巴西警方不承认自己有责任)短袖出镜。
“老鼠”洛佩斯生前未曾发表的一篇文章,采访对象是70年代巴萨主帅、拉玛西亚重要创始人劳雷亚诺·路易斯. 劳雷亚诺·路易斯谈到巴萨足球风格的起源,强调了50年代匈牙利足球的重要影响,而且说球员时代的克鲁伊夫技战术观念并未成型,甚至说最爱英国足球,是劳雷亚诺·路易斯点醒他:英国足球和你的风格恰恰相反。
这篇采访其实是研究“全攻全守”现代足球的一个突破口,对于那些把克鲁伊夫吹捧成“整体足球之父”的中国作者,这是当头一棒——当然,那些作者不读《奥莱报》,不知道“老鼠”洛佩斯是谁,只认识几个被吹成神的平庸英国写手,相信他们诸如“荷兰足球受卡尔文主义影响”的垃圾观点,以为英语阅读就能读遍全球,这是他们虚荣心的幸运,也是他们智力和视野的不幸。
分享激情
“分享激情不是一个用来装饰我们报纸标志的美丽口号。这是对待体育的方式——体育报道需要专业性,但同时也包含着去生活、去热爱、去痛苦的方式。我们自己首先为一块奥运金牌激动,然后需要传递这种激情……对于河床球迷,我们是博卡,对于博卡球迷,我们是河床。我们喜欢足球的民俗,但也不允许这个词汇用于掩盖足球的悲惨一面。我们试图在娱乐的同时,也不逃避严谨、混淆态度。”
另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是我认识不少阿根廷同行,也和其中一两个是很好的朋友。但《奥莱报》的同行,除了已经去世的“老鼠”洛佩斯和另一名写过梅西传记的索蒂尔有过一两面之缘,其余几乎一个也不认识。
有一次在蒙特卡洛一个活动上见到《奥莱报》主编法里内拉,我没有告诉他《奥莱报》如何值得称赞,我害怕被别人认为很正常的事情,例如阿根廷人对激情的表达,在我们看来是一种稀奇——这是一种可怕的文化背景,对我个人来说,《奥莱报》和南美足球(还有音乐)曾以某种自然而然的方式帮助我走出去,但这涉及某种个人私密。
读了15年报纸,我几乎从不去看《奥莱报》上每篇文章作者的名字,除了马丁∙卡帕罗斯这种名作家或者佩尔富莫这样的前球星有点印象——这也是《奥莱报》的特点,是阿根廷体育的特色,在一张报纸里,没有谁需要去把激情视作己任,每个人都在自然地这样做。所以,我作为《奥莱报》的信徒,只用激情去反驳和蔑视英式写作的平庸,但不会用激情去标榜自己。
激情就像面包,或者牛奶和蜂蜜,流淌在白银国。Gracias, Olé!